第十五章 伊人何时归_六宫粉黛无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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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伊人何时归

  作者有话要说:帮忙找病句,捉虫

  何嬷嬷得了不少赏赐,回趟子良县,送到了家中,坐着骡车回来,门外的便衣直接开了门,进了西屋,见女医在换药,姑娘仍沉沉地昏睡着,十指缠白纱,脸上的鞭痕也结了痂,时而还有些低烧。

  转身去了抱厦,两个奶母晃着小摇床,哼着催眠歌儿,向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刚吃饱了奶,睡着了。

  走出来,一位穿着褐色福寿纹褙子,和容悦色的老妇人从阶下走过来,正是这个宅子的主人,张夫人,微笑如煦风细雨,年近半百,眼角堆叠着细纹,皮肤底子极好,雪腻皙白,像新牛乳子,举手投足间雍荣闲雅,让有了黄斑的何嬷嬷自惭形秽,听下头的人说,这位张夫人是皇帝的保姆,宫中出来的老人,栉风沐雨三十余载,资历深厚。

  丫鬟搬了玫瑰椅和茶案,两人闲聊了起来。

  “陛下今日来过了吗?”何嬷嬷问。

  张夫人端着茶盏道:“都是下晌才来,前晌事务繁忙,照理他这一天忙不暇接,惦记你主子,每天匆匆来看一眼。”

  何嬷嬷道:“那天可吓了我一跳,我们在那小巷子,突然来了一伙子男人,把我家姑娘抱起来,我还以为遇到暗娼门子拐人的,可瞧着长得相貌堂堂的,又不像,却不知是当今,我老婆子在京城几十年,总算瞻了天颜了,没想到是这么个神采英拔的儿郎,怪年轻的。”

  张夫人笑:“我倒是见过先皇和太宗皇帝,比你有福一些。”

  何嬷嬷满怀羡慕。

  张夫人问:“你家主子和陛下是旧识吧?不然怎会这般上心。”

  何嬷嬷摇头:“我们姑爷是骁骑中将,陛下的近臣侍卫,姑爷为国捐躯,陛下怜惜遗孀孤女,想是这层缘故吧。”

  两人都没说出口,心里却疑惑着,皇帝分明对榻上昏迷的女子有意思,对,就是有意思,那眼神,就像戏折子里的有情郎,对着心仪的女子,含情脉脉的。

  张夫人还是第一次见陛下这般,恍惚以为错觉。

  何嬷嬷又问她:“您是有诰命在身的吗?”

  张夫人摇头:“老身可没那个资格,不过幼时照看了陛下几年,也不独我一个,陛下的保姆很多,他感念恩德,赐了这宅子,我有两子,在骁骑卫做中尉。”

  何嬷嬷很好奇:“陛下小时候调皮吗?”

  张夫人抿了口茶,笑道:“哪有功夫调皮啊,每日寅时六刻叫起,温习早课,卯初便要去崇文馆,酉时散学,夜里苦读到半夜,是个极聪慧好学的孩子,不爱说话,我伏侍他到十来岁,总共也没说够三十来句,心思深,完全让人猜不懂,到是襄王,有时捣蛋,皇后,不,是太后,对陛下更严厉一些。”是不是好像爬过树来着。

  何嬷嬷听得微怔:“没想到做皇上这般辛劳。”

  张夫人叹气:“人皆不易。”

  又说起了公堂上的事,平凉候几次被传讯到大理寺,名义是喝茶,刑不上大夫,那小妾随氏神志不清,口供颠三倒四,无法采信,至于卜姓夫妇,证据确凿,却找不到死者遗骸,无法定谳,只能成了个无头案,在监牢里度日罢,什么时候姑娘痊愈了,心情好了,再去撤案,就说被她们刑逼,不得已跑了出来,皇上都安排好了。

  何嬷嬷尽出了恨,满眼得意之色。

  此后第五日,床榻上的女子睁开了双目,整个人变得形销骨立,脸颊的伤痕难掩姣好的五官,望着床帐,久久不发一声,目光呆滞迷离。

  皇帝来的时候见她醒了,心中欣喜,何嬷嬷和张夫人端着汤羹对她说:“......你都多日不曾进食了,全凭参汤吊着,吃些羹糜罢。”

  女子眼睫慢悠悠眨了一下,无动于衷。

  张夫人拿了几个绣枕,垫在身后,扶着她仰靠住,何嬷嬷吹着汤羹喂她,却不张嘴,好似视若无睹,皇帝干脆坐到了床沿,劝她:“再难受也得吃啊,身体好了,日子才能重新开始,听话。”

  她的一双眸子仿佛在看遥远的地方,懵懵布着雾气,没有任何表情,榻前的三人觉察出不对劲了,皇帝握着她的肘,摇了一下:“定柔,定柔......”

  恰这时郑太医和方太医至,掀帘进来,看到此状,先前的猜测证实了,方太医以手合掌在女子耳边,一下下重拍,响亮的声音,她的眼睛不会眨,郑太医拿出一根细如发丝的小银针,捻在虎口,入肉两分,这是极疼的,女子完全没反应,好像血肉之躯不是自己的。

  两位太医可以确诊了,拱手禀道:“迟脉涩而滞,浮脉跳动无力,臣就觉得纳闷,细观这几日,这位贵人似有宿疾在身。”

  “宿疾?”皇帝听她说过,一旦空腹会发病。

  太医摇头:“不是这个,是陈年的症候,复而重发,臣昨夜查了医书,乃是神魂离散,七魄游离之症,名作失魂症。”

  失魂症?

  皇帝掌心冒出了寒意:“她......她......”

  太医道:“五感丧失,形同痴呆,不会喜怒哀乐,不知冷暖饥寒,甚至,不会咀嚼,只有先天自然的反应,吞咽。”

  何嬷嬷大哭了出来,碗碟跌落了地上。“姑娘啊.....”

  这不就是傻了么!

  抱着一阵猛烈的摇晃:“天杀的陆家啊!原来她是病了,若不然凭她的性子也不会由着欺负了!”

  皇帝无法置信地望着她,眼底漫上了一层热意。

  那双如露如星的眸子只剩了迷朦,缓缓眨了一下,阖目又睡去了。

  小丫头,你......

  你笑起来那样美,却不会笑了?

  他在你心中竟是这般重要,没了他,你的心彻底死了,意志精神也死了。

  “这病可有治?”

  “迟脉阻塞乃是情志内伤,致使气血淤滞,淤毒入侵,凝为症结,癡痽,臣只能以汤药化而解之,徐徐图之,再辅佐温补养气的汤药,吊着精神。”

  “多久会好?”

  “短则一二年,长则数载,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

  两个多月后,树头有了黄叶,初秋的风带着湿润的凉意,习习吹着墙角的凌霄花,花蕊冽冽地,不胜娇羞。

  女子坐在院中的榻椅,满身的伤已无踪影,张夫人握着篦子梳着一头黑丝,轻如流云,长若乌瀑,篦子一梳到发尾,丝丝服帖,不由得啧啧赞:“竟是这般美的人儿!我老婆子在后宫三十多年,见多了娥眉粉黛,还第一次遇见这般挑不出丁点瑕疵来的美人,怪不得皇上念念不忘。”

  说着,一个雪白襕衫的伟岸身影进了圆月门。

  走到近前问:“她今日吃的什么?”

  答:“晨起蔬菜羹,前晌服了药,午间刚吃了鲫鱼粥,参汤在灶台上煨着,一会儿再吃。”

  “好。”

  张夫人识趣地离开。

  男人坐在女子身边,握起了一只手,伤痕消失全无,纤纤擢素手,恢复如初,肌肤容软滑腻,骨韵小巧玲珑,手感颇妙。

  她困的时候不管在何处,闭目就倒,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心跳快了两拍,她已呼呼睡沉了。

  伸臂将姌巧的身躯拥入怀,拾起旁边的盖毯,裹得严严实实,一手轻轻哄拍着,像哄摇篮里的婴儿,悠悠摇晃着,到了太阳下山仍舍不得放手。

  “能这样抱着你,真好。”

  又两个月后,天气冷了下来,晨起院中落了一层霜。

  竹帘换成了厚实的棉帘。

  何嬷嬷抱着一团红猩猩毡小斗篷掀帘进来,张夫人和丫鬟正在给女子盥洗,擦了脸,头发梳成个圆髻。拿开斗篷,怀中的小女娃一身粉底团花银鼠毛滚边小袄裙,圆润润的脸蛋,粉彤彤如大苹果,水盈盈一对眸子,四下张望,嘴里发出啊啊哼哼的声音。

  何嬷嬷抱到榻前:“姑娘,看看孩子罢,会认人了。”

  又对小女娃说:“来,这是娘亲。”

  女子眼珠不会转,视若无物,小女娃看了一眼“陌生的人”,埋头进了何嬷嬷怀抱,含着手指吸吮,再不愿看。

  何嬷嬷泪水掉了下来,哽噎地,抱着到一边。

  张夫人过来逗弄,小女娃见到认识的人,甜甜靥开灿烂的笑,口中发出呵呵地,嘴角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竟是像了外婆。

  张夫人感慨:“多漂亮的孩子,长大了定也是美人胎子。”

  何嬷嬷抚摸着小脸蛋,长叹道:“竟是个有命无运的,一落胎爹死了娘傻了,爷爷奶奶又嫌弃是个女儿身,这样命硬,以后要怎么过。”

  皇帝围着长披风大步流星进来,步入内院,婢子急忙掀帘。

  走进来,何嬷嬷和张夫人忙曲膝施礼,皇帝摆摆手,步向榻边,看着坐在床沿梦游样的女子,也不忌讳,径直坐到身边,问:“她今日怎样?都吃了什么?”

  张夫人:“还是老样子,晌午喂了肉糜,早上蔬菜羹和牛、乳,前晌吃了太医的药,后晌喂了参汤。”

  皇帝点点头,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女子,忽听的儿啼声,何嬷嬷紧着哄拍,他转头去看,小女娃越哭越声大,似伤心极了,泪珠儿滚下两行,挂在圆嘟嘟的小脸蛋上。

  “孩子可好?”他问。

  何嬷嬷道:“好,能吃能睡,已胖了十来斤,身子也算康健。”

  皇帝伸臂:“抱过来给朕瞧。”

  何嬷嬷踌躇一下,小心翼翼抱过来,皇帝瞧着那红果子般的小脸蛋,嫩的似呵口气即破,雪肤樱唇,眉眼像极了定柔,不禁喜悦道:“真可爱,像她。”忽生想抱一抱的念头,问何嬷嬷怎么抱,何嬷嬷方知他没怎么抱过婴儿,小心递到臂弯里,叮嘱怎样抱,皇帝手势笨拙极了,那小女娃一落怀,竟不哭了,一双干净的眸子乌溜溜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小小的人并不明白,这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张夫人惊异道:“陛下,这孩子跟您投缘呢。”

  皇帝逗了逗,女娃儿笑的嘻嘻呵呵,唇儿咧成了一朵花,他心生喜欢,问:“她可取名字了?”

  何嬷嬷道:“未曾,一出生家里就出了这样大的变故,没人给取名字,姑娘按着南国的习俗,叫囡囡。”

  皇帝指尖触了触软软的面颊,小婴儿一咧唇又笑了,嘴角弯成了月牙,两边浮出小小的涡,皇帝笑道:“这样可人,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就叫安可吧,小名唤作可儿,但愿你长大了,也如你母亲,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

  何嬷嬷鞠躬:“喏,奴婢替小姐谢谢陛下。”

  皇帝突然正色:“安可公主!”

  闻言,张夫人和何嬷嬷俱是一惊,急忙下跪,口中道:“公主殿下万福金安,奴婢给公主请安。”

  皇帝抱着小女娃,满意地点着头。

  漫天雪纷纷。

  如鹅羽,如扯絮,密的让人睁不开眼,簌簌地洒洒落落,将琉瓦飞檐,琼楼画阁,远处的山脉,装点成了白色的世界。

  夜未临,天已暗了,北风呜呜吹在象眼小轩窗上,窗纱鼓起一个个包,映着雪光朦胧,屋中掌了灯,何嬷嬷打开小食盒,端出一碗长寿面,女子侧身倚在卧榻,枕着引枕,惺忪着睡意。

  何嬷嬷拿竹箸挑起一根面:“姑娘,今日是冬月十六日,是你十九周岁的生辰,过了年你便二十虚岁了,老奴给您做了寿面,是你最喜欢的鱼汤底的,吃一口吧。”

  女子打了个呵欠,垂下了眼皮。

  何嬷嬷泪水落在了碗里。

  帘子掀开,外面积雪已有一尺厚,皇帝竟来了,身上的黑狐大氅成了白的,被雪布透,化作了一条条冰凌,长靴里头全是湿冷冷的水,他进来先是到炭盆边烤热搓暖了手,望着卧榻里依旧活死人的女子。

  何嬷嬷诧异:“陛下怎么来的?这天怎么骑马呀?”

  皇帝随口道:“步行。”

  “宫门快下钥了吧?”

  “今夜就在这,多生些炭,朕和衣守着她。”

  何嬷嬷鞠身福一福:“奴婢知道了。”

  “这雪还不知下到什么时候,明早如何早朝?”

  “无事,早两个时辰走就是了。”

  走到卧榻前,为她整理鬓发,守在旁边静静地端详着。

  何嬷嬷收拾了食盒,躬身退出去。

  他将女子的手贴在胸膛,说:“今日是你的生诞,我来陪你一起过,再过些时日便是隆兴十一年元月新年,万物伊始,定柔,何时你才能回来?我在等你,我想和你,重新开始,这一次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

  将她抱出打横放在腿上,像哄小孩子般拥抱在怀里,吻着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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