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回京城_折姝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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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回京城

  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男人矜贵的凤眸一如往常,深邃专注,他笑着道:“这是你应得的。”

  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若梨终是垂下眼帘,没有将心里的那些话说出来。

  用亲人的骨血,还有他的牺牲换来的封赏,谈何应得。

  “走吧,我有点饿了。”

  末了,若梨露出柔软的笑容,她主动牵起裴屿舟的手,和他一块往后院去。

  秋日的阳光洒落在五指紧扣,并排而行的夫妇身上,给他们踱上了金黄而亘久的光晕,像是要将他们的背影牢牢地镌刻,定格下来。

  下午,裴屿舟命阿七和阿诚收拾行装,将那套装箱还不到一年的玄色战甲取出,擦净,放在院中晾晒。

  原本正在屋中给他缝着护膝的若梨看到,停下了动作,眸中卷起纷乱的波澜。

  她放下针线,起身去往书房。

  裴屿舟知道她会来,原本正轻抚着画像的手从容收回,朝她招了招。

  搁在以往若梨是不想搭理的,但此刻她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一点点来到他面前。

  望着他眼下那道深刻的疤痕,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酸疼得厉害,直到被他带着坐到腿上,她方才醒过神,嗓音已是湿哑:“什么时候出征?”

  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裴屿舟平静地道:“明日午时。”

  这四字一出,若梨的心骤然漏跳一拍,她猛地抬头瞪向裴屿舟,难以置信的泪水落下的同时,也忍不住朝他吼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而且才刚出孝,为何就要你上战场?!我最近也没听说哪里发生战事啊?!”

  将若梨的脸扶进怀里,裴屿舟轻抚她柔软的面颊,漆黑的瞳孔中涌起波澜,心口也刺疼得厉害。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无声地安抚着若梨的情绪,让她先冷静下来。

  若梨明白裴屿舟这么做的原由,可他总将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肩上,让她情何以堪。

  “梨梨,是我向陛下提议尽早开拔。”

  裴屿舟托起她的小脸,深邃的凤眸中一片让人心悸的漆黑,浩瀚而沉冽。

  除了若梨,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动摇他。

  若是再沉浸在温柔乡,与她这般厮守,裴屿舟便很难再舍下,与她分别。

  但陛下已经将答应他的事做到,而他势必也要履行承诺,征战四方,为他平定天下。

  “尽可能不要受伤,若是当真无法避免,就好好休息,肯定还有其他将领随你出征,不要总是勉强逼迫自己。”

  “我下午再去神医那给你拿些外伤药,还有治疗内伤的救急药,顺便再给你做几个安神助眠的香囊,对了,还有驱赶蚊虫的,我听说岭南一带毒物比较多,还得再拿点解毒药……”

  靠在裴屿舟怀里,眼眶通红的若梨却已经开始掰着手指算需要给他准备的东西,最后她一拍脑门,起身便要行动。

  下一刻便被心疼又无奈的男人拉回怀里。

  捧起她的小脸,他吻住她柔软的唇瓣,猛烈而急切,这次若梨没再单纯地接受。

  她主动与他纠缠不舍。

  纤细手臂也不由得环住他精瘦的腰,身子紧紧贴在他怀里,汲取着他的温暖。

  屋里霎时热意弥漫。

  后来裴屿舟脱了外袍垫在书桌上,将她放上去坐着,灼热的吻自她面颊流连,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颗颗鲜红印记。

  不停地游走,或轻或重地揉,掐的大手探向她的腰,要去解那根带子时,前襟凌乱半敞,风景乍泄,眼神迷离,小脸一片潮红,呼吸急促的若梨抱住他的手,朝他摇头。

  “晚上,晚上还有时间的,我要去给你准备东西。”

  裴屿舟少有的在这事上强势坚持,他灼沉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间,嗓音暗哑:“让下人去准备。”

  “我现在只想要你。”

  两只软绵绵地掰扯着他的小手顿了顿,最后,缓缓放下。

  下人们在屋里有异样动静时便关上了门窗。

  让人面红心跳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来,丹颜和丹青红着脸去烧水,而阿七和阿诚则是远远地站在院里的树下。

  此番随主子再征战几年,若还有命回来,他们定也要娶个媳妇,尝尝个中滋味。

  这次裴屿舟有所克制,只要了两回。

  结束后,他用热帕子给若梨擦拭狼藉,接着又将她身上,脸上的细汗都仔细擦干净。

  穿上衣服,若梨仍旧跨坐在他腿上,小脸搁在他肩头,长睫半掩着,美眸中犹有几分迷蒙倦意。

  虽然次数少,但太久没有过的男人实在可怕。

  她甚至有些疼。

  裴屿舟只穿了里衣,将脏污斑驳,皱得不成样子的外袍丢到一旁,抱着若梨去沐浴,给她抹药。

  尽管很累,但若梨没有半点休息的心思,她换上干净的衣衫后便赶忙写下需要的药,让阿诚去叶神医那里取。

  而后她靠在裴屿舟怀里,紧赶慢赶地给他缝着没有做完的护膝,又绣了一个正反是“平安”,“凯旋”四字的荷包。

  在里面填满阿诚带回来的用于安神助眠的草药。

  如此忙忙碌碌,直到亥时,若梨方才将东西都收拾好,足足有两大包。

  裴屿舟看着她在屋里到处转,也没有阻拦。

  半晌,若梨终于在他身边坐下,却依旧黛眉轻蹙,咬着唇瓣,绞尽脑汁的想着其它要带的东西,很快她又要起身,但被轻摇着头,似笑非笑的男人按进怀里。

  看来两次不够,晚上得多来几回。

  “要不直接把你带上。”

  裴屿舟亲了亲她浮动着疲倦的漂亮眼睛,忍不住低声调侃。

  虽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根本不可能,但若梨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她仰起小脸,真诚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裴屿舟的凤眸有过片刻的凝滞,继而变得深沉,心口泛起难以言喻的刺痛,他低声道:“乖乖在家。”

  眼神亦是面对若梨时少有的告诫和凌厉。

  “哦。”闷闷地应了一声,靠在他怀里的人默默垂下小脑袋。

  在家就在家,这么凶做什么。

  她自然知道前线不能去,最多就是去离他近一点的边境城池……

  “敢乱跑我就打断你的腿。”看出若梨贼心不死,裴屿舟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语气越发的凶,那眼神也让人发怵。

  轻咬唇瓣,若梨有些不服,性子同样上来了,便不甘示弱地回:“反正你人在关外,那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你也管不着。”

  “你敢打我试试!”

  话音未落,若梨就被抱起来放到床上,还不等她挣扎,身子便被裴屿舟无情地翻转过来,他的巴掌轻轻落下。

  几乎和上次的场景一模一样。

  “听不听话?”

  男人的声音冷冷传来。

  “不听。”

  若梨将脸埋在被子里,倔强地回。

  反正也不疼,随他怎么打好了。

  猜到她的心思,裴屿舟力气稍微大了点,虽然算不上疼,但再多来几下若梨也会有点吃不消。

  可她仍旧倔强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听,不听,不听……”

  到最后,若梨的嗓子哑了,眼睛也红了,泪水不争气地落个不停。

  浓眉紧簇,心脏揪疼,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的裴屿舟终于是松开钳制,便看着若梨爬起来扑进他怀里。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不许死,也不许给我留什么放妻书,你听到没有……!”

  下午在书房的时候,身子被他撞得像是在巨浪中颠簸小舟,而她的手也无意识地拂落了桌上的一摞书,从里面漏出一个信封。

  虽然他很快就将它盖住,又扣住了她的手,但若梨还是看到了一个“妻”字。

  所以裴屿舟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混蛋啊!

  将眼泪鼻涕通通蹭在他身上,若梨又张开嘴狠狠咬住他的肩,气得全身发抖。

  “你放心好了,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不会给你殉葬的!我说过会一个人好好生活!”

  “而且百年之后我也不跟你合葬!”

  “你就一个人在那躺!”

  像是倒豆子一般,她“噼里啪啦”地吼了一通,最后又哭哭啼啼地将小脸埋在裴屿舟怀里。

  委屈不舍的模样与刚刚发的那些狠话格格不入。

  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裴屿舟抚摸着她抽搐的背脊,又一次有了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狠也舍不得,但又实在担心她会跑去边境。

  最后,男人抬首望向不远处摇曳的烛火。

  他这辈子从没如此强烈的渴望过一件事。

  那便是离开前,给她留下一个孩子。

  这样她或许就不会太过牵肠挂肚,不会执着于去边境。

  “放妻书是我与陛下达成协议,又得知你讨了避子药的那晚负气写的。”

  “梨梨,我要你,你也只能给我。”

  裴屿舟俯首在她耳畔,低哑的嗓音炙热而强势。

  闻言若梨却依旧没有安心,她知道若是他真的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那封信不会留到今日。

  所以最后她深吸口气,猛地推开裴屿舟,披上斗篷便往外跑,在下人们错愕的目光下来到书房,将那封放妻书攥进掌心。

  跑回屋子后,若梨却没有直接进内室,她又摸索到柜子前,将最下面一层,一个不起眼的陈旧木盒拿出来。

  在裴屿舟的注视下,她先是将盒子放到他怀里,而后当着他的面,将信封撕成六瓣,松开手,由着它们凄凄惨惨地飘落在地。

  “裴屿舟,记住你刚刚说的话,如今我们都没有退路了。”

  “还有,我心悦你,所以只要我们之间好过一天,我都会等的,多久,我都能等的。”

  “哪怕是一辈子,我也可以带着我们的回忆,一个人好好地走到头。”

  “你只要安心地打仗,给我挣更多的尊荣和体面,就好了……”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而且你也就比我大三岁,是我夫君,又不是我爹,你天天都在操的什么心……”

  若梨说着说着又哭了,最后她索性蹲在地上,捂住脸,不让他看自己此刻丢人的模样。

  她不想他再为她忧心。

  他身上背的已经够多了。

  可是眼泪水它太不争气,总是要往下跑。

  她其实真的想表现的和他一样从容。

  太没用了。

  将盒子放到一旁,因为“我心悦你”这四个字,裴屿舟的瞳孔中掀起了从未有过的疯狂波涛,像是要将前方不远处,蜷缩着的那一团生吞。

  而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也正在被看不见的锥子,一下一下,深深地凿刻进心脏。

  他的心跳异常凶猛,好像下一刻便能冲出胸腔。

  男人起身,单臂绕过若梨的臀,抱孩子般将她从地上托起来,放进柔软的被褥里,将屋内的烛火都熄灭。

  抽泣声与急促呼吸声交织的内室越发火热,将彼此最深的感情都蒸腾出来,汹涌碰撞,不停融合。

  柔软的帘帐这一夜都未有过平静。

  二人忽上忽下,从里到外,从梳妆台到桌子,到软榻,屋内几乎都有他们缠融的痕迹。

  直到黎明将至。

  浴桶周围一片湿漉,原本温热的水也快要凉透,在精疲力尽的若梨晕过去前,裴屿舟轻吻她红肿的唇,嗓音嘶哑,却有着最深的情意:“我爱你。”

  至死不渝。

  泪水和着面颊上的水珠一同滑落,坠进二人之间的水面,溅起点点微弱,却恒久的水花。

  ……

  若梨醒来时,裴屿舟已经走了。

  带走了她的两大包行李,也拿走了那个掉在一地衣服里的陈旧木盒。

  屋中已被收拾妥当,她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床单被褥也都是新的,那处冰冰凉凉的,昏过去之前的疼痛淡了许多。

  只是空气中仍有着丝许未散尽的欢愉味道,提醒着她,他们不久前的疯狂。

  纵使身子酸乏得动一动便像是要碎,若梨还是支撑着起来,唤了丹颜和丹青伺候她洗漱更衣。

  虽然大军已经出城,再无踪迹,但她还是去了城门口。

  两个时辰前,便是在那高高的城楼之上,圣上亲自给他们践行,无数百姓在底下旁观见证,场面壮阔而肃沉。

  若梨向守城门的侍卫出示过代表身份的腰牌后,他们恭敬地行礼,侧身让到一旁,给她放行。

  紧咬牙关,若梨一步一步,忍着不适登上高高的城楼。

  扶着城墙,静静地看向远方。

  崇山交叠,连绵起伏,绵延无尽的官道上,便是连大军过去带起的尘土都已经落定。

  秋日的凉风吹起若梨鬓边的碎发,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晶莹,缓缓扬起唇角,露出明媚的笑意。

  下一次,她会站在这里迎接他的凯旋。

  新年以后,二月初,裴屿舟收到了来自京城的第三封信。

  这次只有寥寥数语,末尾的那两句话却让他猝然收紧了手,将信纸揪出道道褶皱,很快他又猛然松开,极尽温柔小心地将它抹平。

  粗粝的指腹在那些字上来回流连,唇畔张扬而明朗的笑意久久未散。

  “我有身孕了,是那一天。”

  “你要当爹爹啦。”

  接下来的好几天,裴屿舟每每想到总会忍不住笑上一阵,将手下的副将,还有阿七他们吓个不清。

  后来得知他要当爹,众人纷纷送上祝福,还专门给他办了个简单的庆祝宴。

  裴屿舟喝了很多酒,险些醉过去。

  他躺倒在边疆广袤的黄土地上,望着头顶璀璨的浩瀚星空,将一直收在心口的信拿出来,轻轻打开,就着星光,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要当爹了,要当爹了……

  裴屿舟笑着笑着,眼眶便红了。

  他突然很想若梨。

  于是又爬起来灌了满满一坛酒,却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难受。

  梨梨,你定要平安。

  六月十二晚上,孕九个多月的若梨腹痛难忍,徘徊在生产的鬼门关。

  孙岚和月儿在产房里陪她,叶神医和叶景昱则在外面给她熬提气补血的药。

  好在怀孕期间她都谨遵医嘱,调养得当,所以没有难产,在清晨诞下了一个男孩。

  而这一夜,远在边关,在突袭中负伤的裴屿舟发着高热,噩梦连连,怎么都叫不醒。

  军医们皆是束手无策,直到清晨,他突然睁开眼睛,恢复了意识。

  若梨怀孕八个月后,裴屿舟便有些神思不济,常常做梦,半夜惊醒。

  虽然还没有收到消息,但他知道若梨应该是在夜里生了。

  不出所料,十日后他收到阿诚的飞鸽传书,上面却是若梨的字迹,“母子平安,勿念。”

  一下子精神的裴屿舟如有神助,痊愈后带着三万将士们长驱直入,一口气拿下敌国三座城池。

  归归四个多月的时候,裴屿舟的信来了。

  他写了好几个名字,又将选择权交还给若梨。

  抱着已经会咿咿呀呀地哼唧,一双大眼睛乌黑又漂亮的归归思索了一下午,最后她决定做几个签,由归归自己来决定。

  将签打乱顺序丢到床上,若梨由着孩子在上面翻滚,他的小手无意中摁到一个,她便将它拿起来看。

  “裴时归。”

  轻轻念出这三个字,她眯眼笑了起来,将儿子抱进怀里狠狠亲了一口。

  果然是娘亲的好大儿,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自此,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便拥有了集父母心愿于一处的好名字。

  时归。

  归归两岁的时候就比较会说话,他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皮肤白嫩,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大眼睛乌黑明亮,甚是机灵。

  当然,也有些让人格外头疼熟悉的特质。

  所以若梨得到陛下首肯,跟着运送物资的队伍,去边关走生意的时候,不得不将他也带上。

  一路上,小家伙趴在她怀里问了无数遍,是不是真的能见到爹爹。

  若梨心道多半是不可能的,就算真的见到,他要么无视,要么给她们母子俩一人一巴掌。

  但不忍心让满心期待的孩子太失望,她便半真半假地哄他。

  他们颠簸近两个月,方才到西部边境的梁州城。

  虽说是城,可还没有京城附近的县大,不过街上并没有因为战事而空旷,人们依旧安居乐业,来往交易。

  若梨在城中客栈落脚,牵着归归,目送车队去往她心心念念的郊外军营。

  第二日,她便开始带着归归满城跑,谈合作。

  边关荒僻,干旱少雨,很难大量种植稻谷,采集药材,大多都需要从外面进购。

  所以若梨此番过来也是想在这里建立一条稳定的商路,逐渐改变梁州,及周边贫瘠的现状。

  也算是竭尽所能给裴屿舟带来一些帮助。

  毕竟京城的物资到达这里最少要一个半月,远水止不了近渴,若真有急用,只能依靠最近的城镇。

  不过他们来了还不到五日,城外就打了一仗。

  运送粮草过去的禁军回来说,敌军已被击退,裴屿舟无事。

  若梨受不住这样的煎熬,怕自己会带着孩子冲到军营去找骂,所以没再有意耽搁时间,一个上午都忙着与几家书。

  正午时分,她走出最后一家商铺,准备带归归去街边吃馄饨,只是刚来到街口,便看到馄饨摊中蹲着的那个熟悉的,日思夜想的身影。

  停下脚步,若梨翕动着唇瓣,本能地想要唤他,可心口翻涌的种种情绪最后都被她拼命压下。

  捂住归归的小嘴,若梨带着他躲进对面的铺子。

  隔得有点远,她听不清裴屿舟说了什么,却见他接过掌柜递来的馄饨碗,一勺一勺地喂那个躺在担架上的男人。

  对方受了重伤,目力所及,尽是鲜红,便是缠满了绷带,都已止不住那些血。

  裴屿舟一共喂了五个。

  第六勺刚送过去,他便被男人吐出的血染红了脸。

  痛苦而不甘的咽气声在午后略有空旷的街道回荡。

  半晌,裴屿舟轻轻放下碗,抬起缠绕着白布条,印出血的手,覆上男人的眼睛,让他闭了目。

  而后他起身,鞠躬。

  温热的鲜血自他已然变成麦色,瘦削而锋锐的脸颊蜿蜒,又低落在脚下这片泥泞的土地。

  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可若梨知道,他在痛。

  “那位校尉的夫人便是在家乡开了间馄饨铺子,维持生计,他跟着军队辗转,已经三年没回去了,只能偶尔进城吃碗馄饨,找点盼头。”

  “但是近来战事严峻,他这三个月也只来过两回。”

  “这些当兵的,都是苦命人啊。”

  掌柜站在若梨身旁,看着不远处那一幕,眼眶泛红,说到最后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有战就免不了伤亡,又有谁心中会没有任何遗憾和牵挂。

  只是他们终究逃不过。

  若梨紧紧抱着归归奶香绵软的身子,泪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糊满了面颊。

  或许裴屿舟当初不愿她过来,便是不希望她看到这些真实而惨痛的景象。

  而他这些年看得太多,性子变了,却始终无法麻木。

  他们一行人驾着马车走了。

  馄饨店的老板蹲在桌前数着那些铜板,下一刻便瘫坐在地上,无声痛哭。

  阳光洒满了街道,将空气中细微的浮沉照得清晰。

  明媚而残忍。

  但若梨相信,这一条路总会有尽头。

  所以她会和他一起努力。

  安和四年,秋,征远军凯旋。

  姜国成为历史上第一个统一这片陆地的王朝。

  那一日阳光明媚,若梨得圣上姜昭礼恩允,带着已经四岁的归归登上城楼,与他共迎凯旋而归的大军。

  身着铁甲的将士们宛若一道无尽的,气势磅礴的黑色长河,自远方延伸而来。

  领头的正是裴屿舟。

  周围都是朝臣,也不该越过姜昭礼,但若梨还是不由自主地牵着归归来到城墙边,纤细的双手扶着沁凉的砖,俯首望着那个一马当先,越来越近的男人。

  指尖点点蜷缩,在砖上留下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干净的指甲缝里卡了不少泥泞。

  像是有所感应,裴屿舟也抬起头,视线直直穿过秋日明媚的阳光,将上方的若梨捕获,牢牢锁在眼底。

  片刻后,他的唇角扬了起来。

  风尘仆仆的英俊面庞因为这抹笑意,如拨云见日,明朗恣意。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裴屿舟翻身下马,大步入城,在禁军崇敬的目光下,一步一步,均匀而迅速地登上城楼。

  铁甲摩擦的声音,还有脚步声越发清晰,仿佛在迎合若梨跳得越渐剧烈,似要震出胸腔的心脏。

  拐弯之前,男人的长靴有过片刻停顿。

  而若梨也有些慌乱地抬起手,无措地整理着鬓边的碎发。

  甚至有一瞬间,六神无主的她在想,自己今日还是应该穿那件红色的罗裙。

  当裴屿舟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除了若梨和归归,以及圣上,其余人都异口同声,铿锵激昂地道:“恭贺英国公凯旋而归!”

  炙热的,紧锁着若梨与归归的目光终是一点点移开,裴屿舟在这迎贺声中,大步走到姜昭礼面前,单膝跪地向他行礼,被姜昭礼弯腰扶了起来。

  “有你,是姜国百年之幸,亦是朕毕生之荣。”

  “其它的都不必说,快去吧。”

  拍了拍他的肩,姜昭礼笑得温润而宽和,用眼神示意他,不必拘礼,也不用顾忌。

  除了君臣,他们俩亦是亲人,所以裴屿舟也不再客套,抱拳致敬后便疾步走向不远处,望眼欲穿的母子二人。

  在他们面前站定,便见若梨笑着晃了晃掌心之中,归归的小手,抹去通红的眼尾沁出的泪花,哽咽着道:“归归,叫爹爹。”

  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费力地仰头看着他。

  即使出生至今从未见过,但血缘的羁绊是神奇而动人的,所以归归毫不犹豫地张口。

  “爹爹!爹爹!”稚嫩的声音响亮而兴奋。

  裴屿舟笑着应了,蹲下身将儿子单臂抱起,尽管他臂弯上的护甲坚硬铬人,但归归好像感觉不到,只欢喜地抱住他的脖子,用小脸轻轻蹭着他。

  站起身,男人单手托住若梨美丽依旧,不曾有分毫变化的小脸,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通红的眼眸,嗓音变得沙哑:“我回来了。”

  盈满了泪珠的长睫微微颤抖,脸颊依恋而温柔地在他掌心蹭了蹭,若梨重重点头。

  “我知道。”

  在那滴泪落下前,裴屿舟俯身,在众目睽睽下,在儿子近在咫尺的见证下,深深吻住她柔软的唇瓣。

  只是他并没有停留太久,便又离开。

  这次,男人露出了久违的,爽朗不羁的笑容,那双眼眸里却满是让若梨心悸的深情与专注。

  “梨梨,我真的回来了。”

  往后余生,永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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