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回京城_折姝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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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回京城

  这一晚外头风雨交加,若梨与裴屿舟自皓月院回来后,便相拥而眠。

  只是谁都不曾睡着,几乎都是睁眼到天明。

  从今以后,他们真的只剩彼此。

  但他们已经在一起,成了家,日后有了孩子,也会渐渐热闹起来的。

  其实细细想来,如果姜锦芝真的还想要若梨的命,还想活,以她的性子定不会束手待毙。

  裴行慎活着,她尚有一丝快感,而他死,她这一生便成了一场空。

  若梨不知道这三年是什么支撑着她活下去,不过她也懒得猜。

  第二日清晨,皓月院下人的尖叫打破了国公府的静谧。

  姜锦玉果真于昨夜饮毒酒自尽。

  她一生爱美,端坐高贵,便是死,也要选择体面些的方式。

  夫妇二人早早起身,府中之事由若梨处理,裴屿舟则是换上朝服进宫面圣。

  虽是罪人之身,但长公主终究是裴屿舟的母亲,圣上的亲妹,她的丧事还要过个章程,简单操办。

  裴屿舟给她选的埋骨之处,是城郊二十里外的一座无名小山。

  裴行慎配享太庙,罪孽深重的姜锦芝不配与他合葬,更入不得皇陵。

  三年孝期,因着裴屿舟武官身份,以及长公主生前罪孽,缩减为四十九天。

  八月,天气尚热,可京城却像是提前入了冬,各处都是萧条空寂之景,便是白日里,街上闲逛的百姓都少了许多。

  大多人家闭门关窗,悄悄议论着这三个多月来发生的事。

  不乏有嗔责裴屿舟心狠的声音,毕竟长公主是他的生母,他却默许夫人状告,且及时地,铁面无私地送上她十几年前构陷朝廷重臣的罪证。

  将侯家彻底铲除。

  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一切都是他事先准备好的,只为给夫人报仇雪恨。

  而事实也几乎是如此。

  八月中旬,长公主下葬后,一身素衣,以白玉簪绾发,手捧母亲牌位的若梨随叶景昱一同去了楚府。

  楚家沉冤昭雪,大门上陈旧斑驳的封条也被撕毁,圣上虽还不曾降下赐封旨意,但这座宅子的钥匙他已给了裴屿舟。

  楚府太大,当年的屠戮亦是十分残忍,沉淀着冤屈与怨气的鲜血早已融进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便是这条街都成了京城中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时常有传言说,这附近闹鬼。

  半夜会听到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尖叫,有人喊冤……

  而这一切,在锁落地时,统统埋进地底。

  陈旧的大门打开的一瞬,扑面而来的,便是难言的森冷与腐朽。

  若梨突然开始全身哆嗦。

  裴屿舟及时上前将面色惨白的她揽进怀里。

  有那一瞬他只想捂住她的口鼻眼睛,带她离开,但这个家她早晚要面对,一时的逃避无济于事。

  站在叶景昱身旁的月儿红了眼眶,努力压抑着情绪,下意识攥住他的胳膊。

  最后,叶景昱先一步跨过门槛,走进这座已荒废二十余年的旧宅。

  若梨也从裴屿舟怀中离开,与他一人捧着一尊牌位,跟在叶景昱身后进去。

  这么多年的风雨都没有吹散,洗净这里的血腥。

  原本生机勃勃,象征着百年世家繁荣兴盛的草木,巨树都枯朽殆尽,有的在风雨中断裂,融于泥泞,有的横在路中央,被虫蛀空。

  原本苍翠的竹林,梅园,此刻只剩光秃秃的树干,阳光刺得若梨有些睁不看眼,而她的眼眶通红,布着血丝。

  他们都不认得路,便在府邸里漫无目的地走。

  从本该宾客不绝,欢声笑语,如今已是断壁残垣,灰尘如雪,蛛网遍布的厅堂,到曾住着性情迥异,却都宁折不弯的楚氏子弟的后院。

  ……

  若梨和叶景昱都没有哭。

  在正午时分,他们终于来到祠堂。

  推开门,里面也是灰败颓唐,冷风吹起灰尘和蛛网,却没有外面的阴森刺鼻味道。

  正中央供奉着的,从下而上三十几尊牌位上,都盖着一方白布。

  “打扫一下吧。”

  半晌,叶景昱开了口,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祠堂内幽幽回响,若梨的心,终于有了一丝尚且跳动的感觉,但每一下,都像是有锥子在狠狠地砸。

  疼得她几欲昏厥。

  “好。”

  最后,她努力张开唇瓣,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甚至连指尖,都因此虚软地颤抖。

  从怀中掏出帕子,若梨和裴屿舟先将最下方,右侧空着的那一块位置擦净,而后将母亲与父亲的牌位放了上去。

  他们四人用了近两个时辰,方才将偌大的祠堂收拾妥当。

  虽然干净整洁许多,但墙上那些陈年累月的斑驳,裂痕,以及梁柱上的断纹,仍昭示着无法复原的颓败。

  风吹起牌位上盖着的白布,若梨与叶景昱点上蜡烛后,一左一右,从上而下,将它们一一揭开。

  从先祖,到家人,看着这些曾为姜国殚精竭虑,却平白蒙冤受屈,被盖上二十余年的名字,豆大的泪水终是从若梨鲜红的眼眶中滚落。

  她与叶景昱最后跪倒在蒲团上,哭得不能自己。

  若梨原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以面对这一切。

  可他们有何颜面做楚家的后人。

  便是斩断家族所有生机的无耻罪名,他们都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讨回来。

  四人离开楚府时,太阳已然西归,天边倒映着如血的红,瑰丽而壮阔。

  将各个门上贴的封条都撕去,痕迹擦拭干净,他们方才回到正门口。

  周遭依旧空空荡荡,只停着两辆马车。

  若梨轻轻抽/出被裴屿舟紧握在掌心的手,声音宛如被利器划过,嘶哑破损得厉害:“我想一个人待一段时间,好不好?”

  话音未落,她便被男人猛然抱进怀中,他的手臂绷得很紧,也很用力,像是要将她勒断,若梨甚至疼得越发难以呼吸。

  只是她未发一言,纤细的手抬起,想要回抱住他,指尖最后却还是蜷缩起来,缓缓垂落。

  她的面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那里沉猛而越渐不稳的跳动,酸肿得厉害的眼眶又一次湿漉。

  “梨梨,跟我回去,我可以搬到——”

  “裴屿舟,我求你……”求你不要再说,不要这样。

  他很急切,又透着一丝让若梨险些哭出声的卑微渴求。

  在情绪失控前,她开口打断了他。

  眼泪源源不断地落下,打湿了男人胸前的衣襟。

  裴屿舟,对不起,我很快就回来。

  你不要再这般,求你了。

  揽着她的臂膀僵住,喷洒在她头顶的呼吸也骤然停顿。

  良久,裴屿舟一点点松开她,温热的大手轻轻拂过她红肿不已,眼泪盈盈的双眸。

  他翕动着唇瓣,喉结滚动,不停地咽着那口上涌的甜腥,许久,才挤出一个字。

  “好。”

  再次咽了咽满是血腥味的喉咙,裴屿舟又温和地哄:“不要总哭,对眼睛不好。”

  “有什么需要的,就写下来贴在院里的槐树上。”

  “若想回来,我立刻去接你。”

  若梨不停点头,紧咬着牙关,别过脸不敢再看。

  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将如此做的缘由告诉他。

  裴屿舟将若梨送到马车前,揽住她的腰将她小心地抱上去,她钻进马车后,他便紧盯着徐徐关上的车门。

  马车行驶时,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追了几步。

  眼看着它消失在落日的尽头。

  手紧紧捂住心口,胸前的衣襟皱得不成样子,男人的浓眉紧簇,向来笔挺的腰也弯了下来。

  气海翻涌,内力险些在一瞬间失控,反噬。

  裴屿舟生生吐出两口血。

  倒下去前,口中来来回回地,只念着两个字。

  梨梨。

  若梨与叶景昱回来时皆是失魂落魄,伤痛至极,叶神医捋着胡须叹气,坐在院中给他们煎药。

  当天晚上,他又背着一早准备好的药箱以及一大包药材,跟着阿七去国公府。

  裴屿舟的症状在叶神医的预料之中。

  或者说这场病就是他的目的所在。

  平日里护着他的强大内息,有时候也会变成要他命的利器。

  叶神医先施针为裴屿舟稳住心脉,引导内息尽数回归气海丹田,又盯着他喝完一大碗药,方才开始叮嘱阿七注意事项。

  不过他的声音有意放大,变相地告诫着卧病在床的男人。

  “神医,她如何?”

  在老人收拾药箱,准备离开时,裴屿舟捂住心口低咳两声,偏过脸看向叶神医,苍白的俊脸上难掩迫切。

  轻叹口气,他的语气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温和:“若梨无碍。”

  “倒是你,这些年积劳成疾,心中郁结之事也甚多,内息早已有紊乱反噬之象,却一直被你强行压制,不得缓解,此番务必好好静养,莫要再想那许多。”

  “更何况你能逼自己走到这一步,为若梨做到这份上,已是极为不易。”

  “你要对自己,也要对她有信心。”

  “她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叶神医便离开了房间。

  对裴屿舟,除却敬佩,更多的是愧疚和心疼。

  三年前他其实已经知道裴屿舟与他的母亲截然不同。

  但最后仍因一己之私,由着叶景昱截取裴屿舟的信,将他和若梨生生拆散,三年不见,不联,以致他们重逢之时,是那般痛苦决绝的场景。

  好在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

  他们之间的误会,心结也已经解开。

  日后,只愿这些孩子可以平安,自在地相守一生。

  抬头望向头顶无边的夜空,看着那轮有所残缺,却终会迎来圆满的月亮,叶神医苍老的脸上露出几分释然的笑容。

  他在阿七的指引下,渐行渐远。

  而屋内,时不时地传来男人隐忍的低咳声。

  透着几分少有的痛苦和无力。

  他这三年从未有过一日松懈,而最近三个月更是忙得昼夜颠倒,身心皆乏。

  若梨的离开又给了他最致命的打击。

  裴屿舟的身体骤然垮塌。

  只是,属于他和若梨的时间不多了。

  他想她。

  叶神医回去的时候,若梨正提着食盒站在门口。

  马车遥遥行来,她捏着食盒的手紧了紧,美眸中晕开波澜,担忧而忐忑。

  叶神医被阿七搀扶下来,走进院子后,若梨几步上前,将食盒递给阿七。

  “夫人,您何时回府?国公爷他很挂念您。”

  恭敬地弯腰,眼下蒙着淡淡清影,愁容满面的阿七用双手托着温热的盒子,小心地问,语气里带着试探。

  长睫轻颤,若梨不曾答复,而是回问了他一句:“他现下如何?”

  “主子已喝过药睡下了,夫人无需忧心,他身体向来强健,很快便会好的。”

  咽了咽喉咙,阿七的头埋得更低,眼眶微微泛红,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试图不让若梨察觉出异样。

  过去的三年,在战场所受的外伤再重,主子都没有像下午那般,轰然倒下。

  这段日子,这些事给他带来的痛苦远胜皮肉。

  夫人又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场离别。

  阿七不敢,也不想埋冤若梨什么,因为那样的事换在任何人身上都难以接受,他只是希望她可以早些回去。

  心病,终究还需要心药来医。

  垂下眼帘,若梨的眼眸仍有几分红肿,心里有许多话想说,想问,最后都无从开口。

  右手指甲不知何时就在左手手背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红痕。

  “国公爷养病期间,府里要加强戒备,不可掉以轻心。”

  裴屿舟身居高位,小心谨慎些总是对的。

  “夫人放心,我等势必守好国公爷。”

  轻轻点头,若梨压下眼底的泪意,轻声道:“回去吧。”

  “是。”阿七立刻应下,先将盒子放进车内,出来后又朝若梨抱拳行礼,而后便扬起马鞭,驾车离去。

  “目的已达到,为何不随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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