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两年之后_宝茹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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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两年之后

  春去冬来,时光荏苒,不自觉间就是两载岁月。

  如今的宝茹可不再是刚刚十一岁的女童了,今岁就要十三的女孩子在此时已经是半个大人了。

  和宝茹变化颇大一样,纸札巷子姚家这两年也有许多变化,最大的就是两年前计划的跑商事情已经成了定例。

  湖州地处江南,商业甚是发达,本地中等人家子弟或不是长子的,没得家业继承,只有父母分得的分家银。往往就几个子弟合伙赁上一只大船,与外地跑商,只要扎实肯干,用心经营,几年下来总能有一份不错的家业。然后或以后专做跑商的,或者就此收心,在湖州买房买地买铺子,从此平平顺顺过富家日子。

  所以跑商之事虽然姚家只做过一回,但也有许多同乡可以依仗。头一年没赚什么钱,但姚员外也很欢喜,刚开张的事儿不亏当赚。在这一年里,打通了各处关系,晓得了沿路码头各有的关窍,又有了更好的货源,质量更好,价格也更便宜,而且伙计们也更加有经验了。

  这些都是赚头!有了这一些今年已经跑了了两趟——去年经验不够,路上白耽误了许多功夫,总共才跑了两趟。这两回俱是一到地儿就有熟人拿货卖货换货,不像去年乱头苍蝇一样,每到一地就要打听门路。而且还要各处小心翼翼,怕遇上那等做局的。

  这两趟抛开各样使费,还有跑商伙计的分红,还赚了五六百两银子。姚员外心头美滋滋,看今年剩下的时间,竟还能再跑一趟,这就是自家百货铺子一般的利润了!算账时就一直和宝茹吹嘘他自己胆识过人,选了跑商,还要给宝茹打新首饰喱!

  的确是赚了,看去跑商的伙计就知了。自从决定要跑商后姚员外就新招了三个伙计,然后从老伙计里择自愿而又可靠的去跑商。一个是白老大,他最是能干,若他跟着去姚员外能放心许多。而白老大也不是那等不活络的,立刻答应了下来。如今跑商的事儿差不多都是他在主管。

  另外就是罗小官和一个叫赵四哥的,罗小官提过,他是一众伙计中除了郑卓外年纪最小的,而赵四哥年纪也不大,也只二十岁上下。他俩都是一样的,还没成亲,家里也不是长子,没得家累,不像别的伙计要考虑恁多。

  毕竟本就是姚家百货铺子的伙计了,每月二两银子再加上年底分红,每年稳稳当当有四十两好拿呢!跑商的事儿,做得好自然红火,但要是做的不好,只怕就只有那每月二两了。若是那些要养家的,哪里来得这股子拼劲儿,要养着父母老婆孩儿,可不敢冒险。

  第一年没赚到钱时,铺子里的伙计还暗自嘲笑他们几个——想着跑商赚钱,只看到狼吃肉,没看到狼挨打!若真是人人都赚,那岂不是人人都去跑商了!可是没想到第二年这两趟就赚着钱了。

  本钱全是姚员外出的,三个伙计管事,来兴在旁监督。至于其他的人,不过水手、苦力等都是出钱雇的,钱也算在成本里,肯定不参与分红。那么这钱如何分,按着规矩出钱的东家是占着八成的,剩余的才由伙计来分润。又因为白老大是管事的,处处都要仰仗他,所以他一人独占一成,罗小官和赵四哥共同分剩下一成。至于来兴,他是姚家的奴仆,自身都是主家的,自然没得分润,不过赚了钱,姚员外自然不会忘记奖赏他就是了。

  只这两趟,哪怕是罗小官和赵四哥都比铺子里伙计一年还赚的多了,而且今年还能再跑一趟。今年跑熟了,明年只会更好,可以想见他们三个是压对宝了!现在铺子里的伙计可不知是如何眼馋他们呢!

  这一日,正是第二趟跑商回来,有些货物是到湖州才销售的,自有三个伙计忙碌。到了出货差不多了,虽因为逢年开销的缘故,好多要等到年底才见得到真金白银,但姚员外还是要把账册上的数目理一理。就寻了一日天光好的日子,也不去百货铺子,只与姚太太坐在游廊下盘账。

  这账册其实都是金先生或者宝茹帮忙整理过了的,不然哪里会是这样简明规整的账册样子。姚员外再看也是要把各项收入汇总,放进他自己的私账和姚太太的家账。这会子两夫妻都是一手执笔,一手打算盘,偶尔说些家里开销的事儿。

  姚员外又随手勾了几笔账,在帐册上划了几道,这才放下笔摸了摸胡子道:“这跑商做得好挣钱是知道的,却不知原本在秀水街置的那些产业也是极好的买卖。当初不过花费三千两不到买的四五间小铺子和十来户小院子,如今若是肯出手只怕作价五千两也有人要!啧啧,这才两三年而已呢!算下来一年又是一个铺子的利润了!”

  姚太太不管姚员外外头的生意,只是每年从姚员外手里拿钱再安排开支罢了。这才知道秀水街的铺子和宅子竟然贵了这许多,于是道:“那老爷怎的不出手?这也是好大一笔赚头呢!”

  姚员外道:“我说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且不说秀水街产业的价儿是一年高过一年,就说这些产业每年都是赚钱的,一年好有二百两银子上下。而且今年续租我又能涨价,毕竟秀水街也越来越好了么,挣得肯定更多。所以说这就是个下金蛋的母鸡,卖掉有什么好?难不成换成银子它能生出小崽来。这些都与宝茹留着,每年都有活钱,又不需费心,是份再好不过的产业!”

  姚太太被姚员外教训惯了,也不在意,反正在她眼里这也都是些男子汉要料理的事,她不懂也没什么,只是对姚员外道:“你上回就说让我留心外头有谁家卖宅子,我也托牙行打听了,只是这可不是一日两日能有结果的。”

  姚员外无奈道:“我就说不要你那忒多麻烦,又要与如今宅子住得近,又不要老宅子,周围的邻舍也好多讲究!每日卖房的有多少,牙行经济自然难得寻摸到!”

  这一回说到姚太太该管的事儿了,她不由道:“房子又不是只住一日两日的,若是买了新宅子那就是长长久久的事了。咱们这儿的老邻舍都是极熟的,搬得远了岂不是全丢开手了,以后我同什么人交际?那些老宅子又是一股子暮气,也不如新房子好修缮。至于我要找那等邻里厚道的,难道不是正理,我读书不多也知道孟母三迁,可见要好邻居呢!若是那等轻浮人家,或是喜欢说人口舌的、或是外面多官司的、或是家里不和睦整日争吵的,还有好多呢!这样的邻里不知要给自家添多少麻烦!”

  姚员外只是随口抱怨,虽然如今住着的宅子不大,但是住着也是习惯了的。既然已经有了买新宅子的意愿,那就迟早能住大宅子了,自然不着急。却不想听得姚太太一串抱怨,只得去说其他事。

  “家里现存的银子倒是还有一些——虽说跑商每趟要两三千两的本钱,但这两年铺子和秀水街的产业也赚了一些,且上回购置秀水街产业后也还剩下六七千两,现在就连跑商也有赚头了。只怕以后家里的现银会越来越多,银子这物最是喜动不喜静,只有换成产业才能有更多的银子。”

  这些哪里是姚太太能说得上话,只得道:“老爷说这些我哪里知道,这是你们男子汉的勾当,只消老爷留着三四千两在家应急就是了——我常听老人说人哪没有个山高水低,做生意也不是百般都赚钱的,总要留着些后手。”

  姚员外也不指望姚太太能有什么赚钱的主意,只不过这回她说的也很有道理,于是点点头道:“我省得的,家里定会留下些钱。只是置产的事,晚上再问问宝姐儿罢,别看她小人儿,在这些事上倒是极有天资,这几年与我说的生意上的想头都有用的很,比百个男儿还强!”

  说到宝茹姚太太脸色好了很多,道:“老爷可斟酌着听她那些主意!虽说宝姐儿有几分小聪明,但她到底经过多少事儿,还要老爷掌舵,看着些呢!”

  自从姚员外打算为宝茹招赘后,姚太太管着宝茹的方式就不同的很了。要是以前宝茹说些如何经营事业之类,或是太有主见之类,姚太太都是要皱眉的。这样的女孩子能干是能干,但是不是招夫君喜欢就难说了,但凡男子汉有几个喜欢老婆比自己强呢?

  但既然姚员外打算为宝茹招赘,那就完全不同了。固然宝茹不能骄横跋扈,一味强硬对待将来的女婿,但压制对方的气焰还是要的。家里的产业宝茹自然也要一同打理,若是全交给女婿,那可不让人放心。

  姚员外道:“我家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一句话骄傲的很,姚员外确实对女儿的表现满意的很,说完便不再说话,重又低头看账册去了。这一回却不是看之前赚了多少,而是看白老大报上来的货单子,说是冬日里这些货物在一路上最俏,最好这回出门就办这些货。

  见到要准备这一回的跑商了,姚员外忍不住叹了一声,道:“卓哥儿那孩子也太死心眼!我说要借些钱与他投进我这跑商的生意里,好赚些钱将来做本钱,也好自己做些小生意,渐渐立起来,有自己的家业。他却不肯,只愿意一起出去跑商,只拿伙计的分成。唉,忒死性了!”

  姚太太不懂姚员外那些生意上的事,但要说到人情世故她比姚员外要看得清的多,于是笑道:“卓哥儿是个厚道孩子呢!你这般他只当你白送钱给他了,他怎会应下这事!他要真答应了这事,我反而觉得不像,老爷也不会这样看重他了。”

  两年前姚员外说起跑商时就说郑卓如同自己子侄一般,只等他长大些,能经住事儿了,就让他去跑商——作为姚员外最信任的人,可以监督跑商时的各样经济。而郑卓在今年端午时已经年满十六了,在铺子里也是独当一面的伙计了,他又没得父母,在这时完全可以为自己做主了。他自找上了姚员外,重提了两年前说的去跑商的事。

  对姚太太的话姚员外不置可否,道:“卓哥儿来找我,重又提了去跑商的事儿,这一回我应了。虽说还是觉得他年纪太小竟是不放心的,但想着总有出去历练的一日,总不能因着不放心就困住孩子罢!”

  说到此处姚员外也有些高兴,道:“这才几年,我还记着卓哥儿当初来我家时的样子,一下竟成了大人了。这样能干,能替我打理生意了。”

  姚太太听到姚员外提起郑卓的口气,竟完全是自家子侄的口吻。想到他对郑卓这样‘外八路’的侄子都这般用心培养,亲亲热热。心中颇不是滋味儿——要是丈夫有个亲生儿子,那该又是什么光景啊。

  只是这话她不能说,只得不自然地笑了笑,说起其他的事:“还说卓哥儿长得快,就能与你打理生意了,宝姐儿还不是一般的。她替你算账多少回了,你如今可离得她?今年她也十三了,正经的大姑娘了。可见这小孩子,不在意的就长成了。”

  说到此处,姚太太又不免开始说起宝茹的婚嫁之事:“说到十三岁了,我又要提起这事。老爷不是早就应承我了,说已经暗自寻访合适人家的孩子,给宝茹说亲么?可是到了如今我还连个信儿都没收过。别说十三岁还早的很,你就看看宝姐儿学里的同学,有一半都是说定了人家了。剩下的就是没说定,也早早开始相看了,至少已经有了苗头。”

  姚太太无一日不想着宝茹的婚嫁之事,姚员外早不知听她说过多少回了,心里很是不耐烦,道:“不是与你说过了么!这样的人选可不好找。咱们虽是招赘,但却不能随意择选。既是招赘就不求家财,那要有些人才罢——生得至少周正,还要是个正派的。咱们是与宝姐儿找夫婿,难道要害了她?”

  姚太太早知丈夫向来有些看不上自己,女儿婚嫁的事在谁家都是当家太太料理,一家之主自然更有决定权,但一般都不会对正室夫人的决定有多少反对。可是在姚家却全变了,姚太太没得挑女婿的权利,只有姚员外看中的才算。

  只是想到宝茹不是一般的情形,招赘来的女婿可不是‘半子’,而是正经‘儿子’一般的,将来还要帮忙经营家里的家业,她早就不想能由自己给宝茹相看了。

  可方才姚员外的应答却让她不能顺从了,她难得一回高声:“老爷说的什么话!难不成宝姐儿不是我亲生的,我只她一个女儿,我难道不想与她找个十全十美的?只是见老爷太不着急了些,若真是只求生的周正、有德性,哪里能今日还一个相看的都没得?远的不说,咱家铺子对面卖大碗茶的周三哥,隔壁椿树巷子底的刘来保,还有咱们巷子赵家最小的小子,这些不都是么?且按着他们家的境况都是愿意入赘的。”

  姚太太一气儿数出三个人选,显然是早就做过功课的,非得让姚员外这回给她一个确定的信儿。只是姚员外又哪里是真的没对宝茹的婚事上心,虽然姚太太不信,但他是真的在仔细寻访,只是真的没有合适的罢了。

  只听姚员外想也不想道:“这些人都不行!周三哥先不说,那刘来保还有个老娘,他可是遗腹子,最是孝顺老娘,他老娘让他往东是绝不往西的。他家穷的底掉,又有一屁股债,是会答应入赘的事。但若是刘来保入赘咱家,他难道能自己过富贵日子看老娘受苦么?不接来他娘只怕会和咱们离心,若真是接来,你当那妇人是个省油的灯!一个寡妇没得半分钱财,只有丈夫留的欠债,能拉扯大孩儿,哼哼,若真来了,你当我家能安生?”

  见姚太太沉默了,姚员外继续道:“还有那赵家小子,他母亲是继室,上头有同父异母的四个哥哥,还都比他大得多。家里的钱财早被成年的兄长把持住了,家业没得他的份,出来入赘也只怕愿意。只不过他是老来子,他老子如何喜欢他,他母亲如何惯着他,一个巷子里你难道没见过?那孩子最是娇气,能做得来伏低做小的赘婿?不能的。若真挑了他,只怕他日日要与宝茹争闹了。而且他家又离得近,那时候又要上门来说,谁受得了这般。”

  “至于周三哥,”说到这儿,姚员外也沉默了一下才道:“他到真是个好人选,外乡人逃难来的,没得父母兄弟拖累,也生得相貌堂堂。在天王庙那条街上讨生活,满条街的人没得一个不夸他讲仁义、有能为的。就连我也打过他的主意,因这个我还特意让人查一查他。”

  说到这儿姚员外苦笑:“却翻出一件大家都不知的事,他竟然与鼓楼北街卖针线的孙寡妇有些首尾了。平日里看他是个老实的,可没想到有这一出,要真是娶了那孙寡妇也就罢了,偏偏私底下不清楚有两三年了,居然是个连担当都没得的。”

  姚员外的话,一桩桩一件件说的顺畅流利,姚太太这才知道丈夫是真真上了心的,只是人选确实不好定下来——要真是样样都好,等闲又哪会入赘。

  姚太太也没得主意了,只是心中默念着姚员外列出的几个条件,忽地有了一个人选,脱口而出道:“老爷这般说,却忘记一个最合适的,你看卓哥儿如何?”

  姚太太原来把周遭多少人家都考虑过,但却独独没想到郑卓,只因为灯下黑。郑卓来家的时候宝茹才十岁,郑卓也只十三岁,一个少年人罢了。这般看着长大,与自家侄子一样,竟是难得想到的。可是方才想着姚员外的几样条件,一时福至心灵,郑卓不是样样都是符合?而且姚员外挑剔那几个后生的说法,郑卓也是一个都没得——虽然只是脱口而出,但姚太太越想越觉得着实合适。

  “这孩子是个有良心的,知根知底又无父无母,看宝姐儿与他这几年也是和和气气亲亲热热的,他入赘咱们家不是正正好!”

  不同于姚太太的赞不绝口,姚员外却沉默了,姚太太说话他也没搭腔,最后道:“不必说了,这事不成的!若是一般的小伙计也就算了,卓哥儿却不同,当初郑大哥把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是活命之恩。而卓哥儿是他最后一点骨血,如今我就是给这孩子成家立业也是应当的!可是卓哥儿入赘我家,那不是让郑大哥没了后么——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以后不许再提这个!”

  日日在眼皮子底下,难道姚员外不知郑卓是个好的么,他也动过招赘郑卓的心思,只不过这念头只有一瞬,立刻就压了下去——他不肯让对自己有恩的郑大龙绝了后。

  姚太太叹了一口气,心有不甘,但也没再接着劝说了。她知道姚员外是个什么性子,执拗且不说,一旦立定了主意是轻易不肯改的。还有一条就是极重恩情,只看姚顺风姚顺水两兄弟做过的那些事,但姚员外却还是容忍他们每年都来占自家便宜,不过就是为当年叔叔婶婶们的几口饭的恩情。更何况人家的活命之恩,再加上郑卓又是个好的,姚员外自然会用心为他打算,而这打算绝不可能包括让郑卓入赘。

  姚家房子浅,姚员外姚太太两个在游廊下说话,与仪门处只隔了几步路,他们不知他们刚刚说的话后面一半全落在了站在仪门后的郑卓耳朵里。他也不是偷听,只不过是铺子里来了一批贵重货物,非得姚员外去接收,郑卓是来请他的。恰好在门口听到了说话声,别的便罢了,竟然是说到了宝茹的婚事。他的脚立刻被钉在了门口,不能进去,在门口听完了全部。

  一时间,郑卓心里有百般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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