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学堂新人_宝茹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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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学堂新人

  “哚——啪——哚——啪”

  宝茹正在做准备工作,在厨房里她总是喜欢把所有东西备好整整齐齐的这才开始,她轻手轻脚地把半兜鸡蛋放在了搁板上,才回头就听到了这可怕的声音。事实上厨房里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声源处,那里正是玉楼的灶台,她正在切萝卜。教授厨艺的郑娘子也正站在她身后,整个厨房就是她最让人揪心,郑娘子可不想第一堂厨艺课就有哪个小娘割了手。

  宝茹收回心神专注于自己的灶台,她打算做一个千层蛋糕。其实当郑娘子说第一堂课大家先自己做一样了解一下大家的水准时宝茹是想着蒸一个鸡蛋糕的,简单好吃,也是她擅长的甜品,但是看到厨房里的一碗奶油时宝茹就立刻改变了主意,既然有了奶油怎么可以不做蛋糕。

  这碗奶油据说是徐娘子家厨房里做酥油泡螺剩下的,宝茹珍惜地把它放到了自己的灶台上。天.朝自古就有游牧民族食用奶制品的习惯,奶酪、黄油、奶油都是早早就有的,后来又传入中原地区,因为其特殊美妙的滋味备受富贵人家的喜爱——这也是当然的,毕竟中原地区很少有,物以稀为贵。

  宝茹先把牛奶、鸡蛋、糖搅拌均匀,然后用筛子把面粉分多次筛入进去打发均匀,然后小火热锅刷上一层黄油倒入薄薄一层面糊煎制成饼。宝茹以前是很擅长做甜点的,这样的千层蛋糕能有什么难度,只是今日却格外小心翼翼,毕竟手生了很久,而且土灶控制火候对她来说也很难。

  面皮做好后事情就格外简单了,只消把奶油打发,桃子切丁。其实宝茹更喜欢用芒果、菠萝之类的热带水果,只不过这都是南边交趾那边的水果,这时候已经不是产季了,如何能得。只能用熟透了、软软的桃子,好在味道也很好。

  奶油和桃子搅拌,涂在面皮上,一层面皮一层奶油桃子,重复几次就大功告成。宝茹将蛋糕拿一个大圆盘子盛起来,又看了看怀表,竟然还很有时间的样子,立刻就把蛋糕放进了冰鉴里,冷藏后风味更佳呀!

  宝茹不知道在她做蛋糕的时候其他女孩子都把注意力放了一半在她这边,实在是只有她一个人做点心,而西式甜点制作过程中那种甜蜜的香气在一干中式菜肴里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嗯,午时到了,都把菜端到客厅里去,这也是今日你们和我的午饭,好与不好自己也要有体会。”

  时间一到郑娘子就招呼女孩子停下手来,领着她们端菜。

  作为课长的蒋玉英最先在桌前‘交作业’,道:“我做了龙眼鸡蛋羹,这是一道极简单的药膳,只拿清水煎龙眼肉,两刻钟后打入鸡蛋,共炖至熟就可。”

  众人都看见了那盅龙眼鸡蛋羹,只不过颜色略可怕,想到玉英家是开生药铺子的,她做药膳倒不稀奇,只是药膳的颜色都这么可怕吗?不,并不是。吃过这道药膳的女孩子都在摇头,这并不是她们认识的龙眼鸡蛋羹。

  饶是见多识广的郑娘子也被这颜色惊住了,可是看着玉英镇定的神情,她还是什么都没说,拿了一只调羹来尝这羹。

  味道比想象中的好了许多,毕竟这是一道连调味都没得的料理,也没有火候太大或太小就不能入口的苦恼。

  “鸡蛋炖得老了些,其余的倒还好,只是玉英你也要注意些这颜色,菜式讲究色香味俱全。”

  之后周媺、玉楼、白好娘等其他女孩子都先后说了自己的菜。周媺做了排骨冬瓜汤,白好娘就做了炒鸡蛋,看着简单,但味道出乎意料地水准以上。庄丽华端出了一盘龙井虾仁,别的不说她还精细地给摆盘,这盘菜大概是最精细颜值也最高的了。姚素香则是青菜面,虽然她和周媺一样家里是做酒楼出身,但厨艺是全然没得的,知道是要中午大家一同吃的食物,她只想着不要害得别的同学坏肚子,便拿了厨房的银丝挂面,最后再烫些青菜,简单安全。

  张爱姐和玉楼倒是凑巧都做了凉拌菜——宝茹已经猜道玉楼的想法了,大概是觉得凉拌菜是极容易的,照着食谱来就是了。

  张爱姐的凉拌金针菇倒是得了郑娘子的称赞,但到玉楼这里就一言难尽了,她的凉拌萝卜丝后来宝茹也尝了,调味儿且不说,萝卜丝成了萝卜条,粗粗细细竟都不是一样形状,堆在盘子里——这可怎么下筷子!

  等到大家勉勉强强吃完了饭——其中周媺和庄丽华的菜式最受欢迎。宝茹才说自己的蛋糕,毕竟甜点还是饭后吃比较好啊。

  “这是千层蛋糕,是海外佛朗机国舶来的一种点心,佛朗机国是海外诸国里最善烹调之民族,大家都来尝一尝吧。”

  说着宝茹拿了一把窄窄的的刀子把蛋糕按人头分了,又与众人倒茶。

  “这蛋糕最好配茶的,那些夷人爱在晌后吃点心喝茶,称之为‘下午茶’,咱们也试试罢。”

  庄丽华好奇地拿银勺截下一块——这里可没有银叉银刀之类的餐具。

  她的眼睛立刻因为吃到好吃的食物眯了起来,宝茹做的面皮是韧韧的口感,充满了奶香、蛋香、甜香,配着软软甜甜滑滑的奶油,中间还夹杂着清新的桃子。一口咬下去,面皮的韧弹,奶油的香软,中间还有一颗一颗的桃子粒,各种滋味汇成独特的庄丽华从来没尝过的甜美。

  众人一时都没说话,宝茹也笑得满足,大家把她做的蛋糕都吃掉了,这就是最大的赞赏了。

  这是徐娘子学堂开学的第二日,也是她们的第一回厨艺课,事实上她们八个女孩子才认识没多久,昨日很多人才第一次认识,宝茹不由得想起昨日开学的事。

  昨日一早宝茹就与姚太太在家准备起来的,照例的各种礼物自然不必说,只是束修比以往多得多,丁娘子的蒙学一年两回束修,每回十两银子,徐娘子处却是每回三十两。无论是丁娘子还是徐娘子,收的都比差不多的男子学堂多,这不是女夫子们贪财,只不过世道如此,普通夫子易得,可是才学很好的女夫子却难得了。供需不平衡,有本事的女塾师自然赚的多。

  宝茹在心里算账,一人三十两,八人就是二百四十两,一年就是四百八十两了。虽然知道徐娘子也有各种成本,但宝茹还是觉得教育业很有搞头啊!

  姚太太帮着宝茹准备各色事物,但是这一回她却没跟着去,这也是徐娘子嘱咐过的。

  “小娘子们一日大似一日了,既从蒙学来了我这儿,那便不是小小蒙童,哪里不能自己来呢?”

  大概所有家长都是听老师的话,反正宝茹是自己去了牌楼大街。见过徐娘子,奉上礼物和束修。

  徐娘子并不打开盒子察看束修和礼物,只与宝茹道:“我让人引你去书厅,已经来了一个同学了,你们小娘子之间有话说,多一起耍,以后要同窗三年呢!早早和和气气的。”

  宝茹带着小吉祥跟着一婢女往书厅去,这书厅应该就是以后上课的所在了,高大宽敞,窗子大大的,有利于采光。屋子里放着书案桌椅,总共八张大书案,这可比之前蒙学里三人合用的书案不会小,而且还是一人使用,从这上来说就够正式了——有些书房里的事非得使用这样的大书案,譬如大尺幅的书法、画作等。

  只不过宝茹此时都没空想这些了,她一眼只看见了坐在第一张书案后的那个女孩子,她也注意到了宝茹,立刻就起身了。

  这女孩子穿着一件水红绫子衫儿,白碾光绢挑线裙子,裙子规规矩矩地盖着鞋面,看不见穿的什么鞋子。全身上下也没什么饰物,只胸前戴着一件叮当银三事,头上簪着一支碧犀簪子并几个啄针罢了。

  但是这些外物宝茹只是晃了晃眼,她全副心神都看着这女孩子,她以前从来不相信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能如何‘花容月貌’,所以别人说她生得如何出挑她只当是客气话,至多就是个可爱些的小姑娘罢了。

  可今日见了这女孩,她以后再不敢铁齿了,见了这女孩子只觉得天光都黯淡了些,觉得天地间只有她身上的黑白两色。黑的青丝、眉毛、睫毛、眼珠子,白的是她的肌肤。青丝如墨,肌肤胜雪。特别是眼睛,就像是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波光粼粼,惊心动魄。

  宝茹一时之间都不敢说话了,生怕呼出来的气大一点惊扰了美人。

  “我是纸札巷子姚家的姚宝茹,和你一同拜在徐娘子门下念书,以后可就是同窗了喱!”

  在宝茹收敛声息的时候那女孩子也没有说话,直到宝茹从她充满冲击力的美貌中出来,宝茹才发觉气氛略安静,立刻就自我介绍道。

  那女孩子露出一点点白牙轻轻咬了嘴唇,出声道:“我家是鼓楼北街‘百绣春’庄家,我在家行四,闺名是丽华。”

  宝茹倒是听过好娘提过庄丽华一耳朵,但好娘自己也不过是打听了些消息,道听途说而已,不说她没提庄丽华容貌,就是她说庄丽华倾国倾城宝茹也不见得有什么感觉,这世上美人也太多了些,谁家不会夸几个小娘子。

  见美人而心喜,宝茹现在就是这样,这时候书厅里也没别个,宝茹只拖了一张大椅与庄丽华坐到了一处,与她说话。

  “你方才在做什么?我瞧你正在磨墨。”

  庄丽华捏了一枝羊毫,羞涩道:“徐夫子见我先来,着我录下上课的安排,好发给大家。”

  雪白的皮肤因为害羞的缘故沁出一层桃花般的粉色,真是好看,宝茹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好在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对于同性的美貌抵抗力比较强,很快就能转过头去看庄丽华录下的课程安排了。

  大书案左边放着一份徐娘子的原本,宝茹凑过去看,有琴、棋、书、画、女红、厨艺、装饰、交际等诸课。和蒙学时一般也是一旬一休,故而也就是九日一轮换。徐娘子的原本倒是平平常常,朴素的很,庄丽华抄录的反而更加用心,她自拿棉线打了格子,又格外批注了各课时辰。最让宝茹意外的是,根据各人宅子离牌楼大街的远近她还拿红朱砂批注了早晨出发上学的时间。

  虽说只要打听,七个同学哪里不能知道住址,但细心认真到这般实在是少见,完全和她羞涩的样子不同。譬如宝茹以前的同学白玉奴也是害羞腼腆的性子,不说她是不是认真用心,只说夫子让她抄录什么,她是绝不会自作主张有什么增删的,这位庄家娘子有和表面看起来完全不同的行动力呢!

  宝茹忍不住赞叹道:“你好生用心,我可要多谢你!”

  宝茹就先抽出了自己那张,看了又看。

  庄丽华笑着抿了抿唇,她对于能帮上忙是很高兴的。她从来是认真的性子,但她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她的帮忙高兴的。之前她在蒙学念书,她是功课最好的一个,每每有同窗不解她都是主动帮忙的,可是同学却并不见得高兴。

  后来她便不再主动那般了,可是这样又有人说她心高气傲——大抵是她不太会与人说话吧。她一开始只想着是不是自己让人误会了,后来年纪渐长,她已经晓得了是她生的太好。大家不想和一个比自己生得好的人一处,故而她什么样都有人编派了。

  她已经打听过了,学堂里八个女孩子除了她,都是各有认识的人,只她一个都不认得,她还怕又没得一个同窗愿意同她一处了。可是第一个见的宝茹就这样好相处,真是上上签,她不由得对接下来的同学有些期待。

  姚素香进书厅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宝茹和庄丽华相谈甚欢的模样,不由得确定了一个传言:牌楼大街徐娘子只喜欢生得好看的小娘子做学生。

  在宝茹看来庄丽华简直惊为天人,自己是拍马也不及的。但事实并不是那样,她只不过是日日看着自己不觉得罢了。她和庄丽华仙气飘飘的美貌不一样,是没得那样叫人惊艳,但是自有一种精致明艳,鲜妍明媚。她的气质也是这样,就是蜜罐子里泡大的感觉,叫人觉不出半点苦楚,就是发愁也让人觉得可乐。

  姚素香是洛园姚家的小姐,洛园也是湖州的大酒楼,她家原与悦东楼周家很有交往,她是认得周媺的,而周媺也是个好看的小姑娘。

  姚素香原只是听人笑谈说徐娘子原先的女学生都是美人,今年新收了学生只怕又是些好的,她当时是半信半疑的。可是今日她已经见过两个,再有周媺和她自己,一半的人了,她不得不想到这个,难不成徐娘子是按着样貌来选学生的。

  敢于这般想的姚素香当然也是个美人胚子,她生得姣好,是典型是的水乡美人的样子,可是眼尾又有一粒芝麻大小的胭脂痣,一下子就让她从寻常美人中出挑出来了,格外灵动娇俏。

  姚素香一进来,宝茹和庄丽华当然有察觉,三人又互相见礼认识。姚素香文文静静道:“我早知你们了。”

  “丽华的女红只怕半个湖州一般大的女孩子都知道了,以后女红可是能请教了——这可是最难住我的了。至于宝茹,我可从周媺那儿听了不少你的大名呢!她成天宝姐儿宝姐儿的,说你功课是最好也没有的了,咱们以后一处念书我可要请教你。”

  说是请教,但宝茹怎会当真,她也从周媺处知道了这位和自己同姓的姚小姐也是个‘学霸’,而且是个沉迷学习的——这又和自己不同了。她也是个对自己功课自信的,和宝茹说‘请教’不过是谦辞罢了。

  宝茹立刻笑道:“媺姐是给我做脸呢!蒙学不过是小孩子营生,用心些哪有不好的。咱们以后都是同窗了,不过是一同上进罢了,我也听说你的功课极好,只怕是我向你请教呢。”

  “你们倒是来得早!”

  宝茹等三人听到声音一同看向门口,是周媺、玉楼、好娘、玉英四个,也不知她们怎么扎堆到了。

  人多起来就显得热闹,虽是新同学,但或是有人认得两方,联系起来倒也热络。庄丽华把抄录的上课安排分给众人,每人都注意到了她的用心,都纷纷感谢。

  最后到的女孩子是张爱姐,白好娘说过她应是学里最小的一个——腊月二十九生的呢!她倒是没辜负这排行,整个人都显得小小的,在大家都逐渐有些少女样子的时候,她在其中格外明显。

  白好娘与她最熟,戳着她的额头道:“张小妹!你也来的忒迟!让一屋子的姐姐等你这个小的,这样可失礼了,还不快快与姐姐们赔罪!”

  张爱姐揉着额头道:“不要叫我张小妹啊!好村气呀!还有白姐姐你力气好大,戳得我额头好疼的!”

  白好娘装作无所谓地挥了挥帕子,道:“难不成你不是张小妹?我问你,你是不是你家最小的,伯母是不是叫你张小妹,张爱姐难道不是你家搬进湖州时再取的?而且我哪里力气大了,小丫头片子,不过轻轻点了点,可不要以为装可怜大家就会不追究你让姐姐们等着了——”

  蒋玉英知道白好娘话多的毛病是没法子改了,作为好友只能她来打断她的话了,直接道:“爱姐只是最晚到,又没迟了,你不要老是逗她,今日大家第一回见,你和爱姐消停些罢!先让她与同学介绍一番。”

  张爱姐嘴很甜的,立刻就乖巧地对蒋玉英道:“谢谢玉英姐姐!白姐姐你多与玉英姐姐学学啊,若是有玉英姐姐一般贤淑伯母哪还会为你发愁?”

  哦——,宝茹在心里批注:这并不是好娘单方面在逗小妹妹玩儿,这明明是你挠我我也挠你的游戏。

  不等白好娘‘教训’她,说完话的张爱姐立刻躲到了旁边庄丽华的背后,笑嘻嘻道:“姐姐,你生得真好看!你叫什么呀!我坐你旁边好不好?”

  庄丽华立刻脸红,只小声说:“我叫庄丽华,你叫我庄姐姐吧!”

  白好娘又不会真把张爱姐如何,哭笑不得道:“这有什么好躲的,那不成我会把你吃了?丽华你可不要被这丫头片子哄住了,她一惯嘴巴甜,谁来都说好话!仗着自己年纪小,一年里生得最迟,竟是谁都叫姐姐的。”

  众人见好娘说的有趣都纷纷让爱姐叫姐姐,正在笑闹间,门后传来徐娘子的声音。

  “你们处的倒是好,倒不像头一回聚在一处的,这样好!多大的缘分才做一回同窗,以后一同上学,结业后也相互扶持,就如同多了一班亲姐妹一样,可不就是要和和睦睦的才好。”

  徐娘子慢步踱了进来,她是刻意迟些进来的,就是让这些小娘子能自己处一处,能投契就更好。

  这些女孩子在宝茹看来都不是寻常轻薄脂粉,虽然只是粗粗交谈,但与时下一般女孩子竟是迥异。不同于那些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其中有一种勃勃生气。

  不过对于夫子的看重还是与一般无异,徐娘子一进来说话个个女孩子都垂手肃静不再笑闹。

  徐娘子见状和蔼道:“不要这般拘谨,日子久了你们就知道了,我是最喜欢玩笑的了,那些整日绷着面皮的有什么趣味,累的慌!你们先坐下罢!自个儿选个位置便是了。”

  女孩子们都互相看了一眼,方才众人都笑闹去了,倒是还没选位子,但是这大书案也没得个同桌,也没什么好商议的了,直接挑选就是了。

  宝茹就选了离她最近的,左边第二张书案。正要坐下时,却看见姚素香红着脸与占了宝茹前头一张书案的蒋玉英说话。

  “英姐儿,能不能和我换个座儿。”

  蒋玉英看她甚是犹豫的样子知道她有难处,也不多问,只道:“你坐罢!我去另一个座儿就是了。”

  后来宝茹才知姚素香是这时少见的近视,只是因着不严重这才日常看不出来,但若是学堂里上课就非得坐在第一排了。这时候近视也不是没得救了,从西夷那里也有传来眼镜,很多老账房和读书人都是买了的,只不过素香是个才这样大的女孩子,她母亲嫌眼镜难看不许她戴。

  徐娘子等众人都坐了,这才道:“你们都是互相认得了,也都与我见过了,这样就不用再互相认识。咱们先来序齿吧,排一排大小,以后姐妹相称也别弄错了。”

  女孩子们都说了生辰,依次是蒋玉英二月十一日生,周媺二月二十三日生,姚素香四月初七生,庄丽华六月十五日生,白好娘七月二十日生,姚宝茹九月二十九日生,龚玉楼十月十一日生,张爱姐腊月二十九日生。

  序齿后徐娘子又问道:“你们谁是做过课长的?”

  只有宝茹和玉英是做过课长的,见状徐娘子道:“玉英为长,就玉英做课长罢,若是她做的不好你们再与我说,咱们下一回就重新选课长。”

  宝茹对于不再做课长没什么遗憾的,课长也多了好多琐事呢!她不算官迷,况且一看玉英就知她是稳重有主意的,安排这一班女孩子再好不过了。

  徐娘子是个利落人,干脆定下课长人选,又接着道:“你们都知要学什么,我亲自教授的只有书文、算数和下棋,其余的自有别的夫子教导,今日是不得见的,往后你们就熟悉了。只一样,不能因着他们是我聘来的就怠慢了,既然教了你们,你们就要分外尊重。”

  和蒙学不一样,学堂里夫子聘来教授其他东西的夫子肯定水准更高,理所当然的,这样的人才更加稀缺。他们大多不只在一处学堂受聘,每回安排课程还要协调几处学堂呢!而像今日开学,他们又不只是一家的夫子,既然不能每家都去那便一处都不去了,所以说今日是见不到他们的。

  徐娘子又随口吩咐了其余一干事,见众人都正襟危坐,没得她之前没进来的热闹活泼,立刻转了口风,不再说学里的正事。

  “午饭本该是在学里吃的,可是我家的厨子也不算高明,也不过是老几样。今日算咱们头一回一处,不好这样草率,不若往外头叫些吃食来,我家还有个赏花楼,只管把宴摆在那边就是了。咱们下午一同吃酒,也算是一乐”

  这话一说,堂前女孩子都面面相觑,竟没见过这样的夫子。譬如教过宝茹的丁娘子,比徐娘子还年轻了二十岁,可是她也不会同学生一同取乐。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以丁娘子的年纪三十多岁,若是过于活泼了,只怕会有人说闲话。而徐娘子已经五十多岁,她再如何,只消不是过于出格,人家也只当她是‘老来乐’罢了。

  不过这些学生也不是什么一般女子,毕竟是这样出乎意料的徐娘子自己选的学生,哪里又是循规蹈矩的,只不过是迟疑了片刻就有人响应了徐娘子。

  张爱姐最活泼,眼珠一转笑嘻嘻道:“那夫子打算吃哪家的席面?是德顺楼的‘五福临门’,还是云客来的‘八珍席’,又或是听风阁的‘六六顺心’。”

  张爱姐连着报了三家酒楼的拿手席面,也不是无的放矢,这几家酒楼都是有些名气且离牌楼大街比较近——毕竟是外送的席面,离得远的总容易在路上失了味儿。

  徐娘子一听张爱姐说完就忍不住笑了:“这是哪里来的小滑头?我在这牌楼大街也好住了二十多年了,竟没得她一个小娘子知道这些。”

  这时候大家也不再正襟危坐了,众人哪里还看不出来徐娘子是一个最促狭的,完全不用像以前那般对待夫子那样对待她,应该‘松快’些。若是哪个一般受礼教熏陶长大的女孩子,只怕会无所适从,一些礼法大于天的甚至会愤而退学也说不定吧。

  而宝茹这班女学生,哪怕是最守礼法的周媺也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她自己倒还遵守礼法,但别人如何却不影响她亲近——不然她也不会同宝茹、玉楼两个格外要好了。毕竟一开始宝茹和玉楼的底细她不知也就罢了,相交这样久了,宝茹和玉楼又没有隐藏自己本性的意思。

  白好娘最先道:“夫子别听爱姐的,她也是道听途说的,她哪里来牌楼大街这边吃过饭!不作数呢!要我说还是要听素香和周媺的,她们家做的就是酒楼营生,湖州城的吃食有什么她们不知的,夫子只管问就是了。”

  姚素香却苦笑着摇头道:“我可不敢揽下这个差事,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家虽开着洛园,但我实在是不晓得的,我至今吃菜只知道合不合口味,但若问我咸淡之类的,我也只能无语。为了这个我祖父不知骂了我多少回,说是丢了洛园姚家的丑,舌头是白长了。你们还是听周媺的罢!”

  和周媺家起家不同,姚素香家起家却不是靠着一个厨艺极好的祖宗,她家当初是盘了别人的酒楼,厨房师傅也是聘的。能稳稳掌控酒楼靠的是她家祖宗的‘金舌头’,无论什么菜肴只消尝一遍做法就能有七八分了。如今姚素香连一个咸淡都为难,的确是够让长辈责备的了。

  周媺接过话道:“这些名席也没什么意思,咱们本就玩乐,正正经经的席面反而玩不开了,倒不如寻三四家有名气的小酒店,专点拿手的果子来,凑成几十碟,再灌几壶各色果子露,尽够咱们耍了。”

  这主意正合了徐娘子的心思,当即笑道:“听听,这才是懂行的呢!口味倒不算多刁钻,但确实正合咱们的情形。”

  宝茹在心里算了一回账,道:“这的确便宜,咱们第一回玩乐聚会,照例当然是要凑份子的,只是今日出门不见得带了多少钱。名席或者不够,但一些果子应是绰绰有余的。”

  听了宝茹的话徐娘子失笑道:“哪里要你们这帮小娘子出钱,今日我做东呢!”

  底下的女孩子却不赞同,蒋玉英作为课长代大家表达了意思:“一起吃喝玩乐,凑份子也是乐趣。”

  龚玉楼跟着补充道:“你一钱她五分地凑来,也是大家齐心啊,夫子这回不要出钱,算咱们孝敬啊!”

  徐娘子本就是个好玩的,也不坚持自己做东,便笑眯眯道:“那这一回我也享回老师的福气,只等着你们孝敬了。只是你们打算凑多少?银钱够不够,要不要我来垫一些。”

  “哪里用得着!”宝茹算账道:“那些名席,一席贵的好有十五两银子一桌,便宜些的也要八.九两。可是一些果子,咱们有九个人,四十多碟尽够了。果子有荤有素价钱不一,但咱们也不会只买荤的或素的,算下来二两银子就够了,再买两坛时兴果子露是二钱银子。一共是二两二钱银子,或者有些出入,但最多也不过是一百来钱,哪里拿不出来呢。”

  徐娘子听宝茹算经济账一下听住了——她最是一个万事不管的。大概古代才女都有些视金钱如粪土的脾性,寻常主妇最擅长的管账本事她是一分也没有。平日开销她都是听凭报账,只要不是太夸张她都是随手就勾了账了。还好她乳娘是个精明的,一心为她管着,不然只怕她赚的多也不够开销呢!

  所以说她问女孩子们钱凑不凑手倒不只是客气,她也是真不知要花用多少,真想过要不要出钱的。

  徐娘子一边听一边点头,还发现几个小娘子都是一脸就是如此的模样,显见得她们心里都是有一本账的,不只宝茹算得出,她们也一样清楚的很。

  有了这一番发现,徐娘子待宝茹说完就道:“你们现在的小娘子可真是不得了,既要饱读诗书,又要晓得弹琴下棋,最好还能猜枚、叉雀牌。另外化妆、厨艺、交际也要样样来的。竟是能内能外能俗能雅了!我倒是会解《算经》里的题目,但若让我料理账篇子,那就是难为了!”

  一时之间众人又笑,之后就是安排丫鬟跑腿去买各种果子小食、打扫归置赏花楼等几样事,等到众人去赏花楼时就万事齐备了。

  只是徐娘子还说不好,指着那张大桌道:“这有什么趣味?把我房里的竹筵拿来,铺在这儿罢,上头摆些矮几就是了。”

  所谓‘筵’和竹席有些像,只是大一些,原来是椅子没传入中原时人们铺在地上的,竹筵上铺上席子,人就跪坐在席子上。这如今可不常见了,只听说倭国还用着这个。

  这一日午后徐娘子并她八个女学生,竟是个个欢乐。原本还有些女孩子有些生疏,但到了最后玩着好些博.彩游戏,若谁输了,不论是不是相熟也是毫不扭捏地上前拿小酒杯往她嘴唇上凑。

  尽情欢乐,默契相投,直至飞鸟倦归众女孩子才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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