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婚宴之上_宝茹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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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婚宴之上

  “今夜拦门第一重,仙女要开桃源洞。

  玉门金锁不开封,严严实实好威风。”

  宝茹撩开车帘子看热闹,现下正一位妇人唱‘拦门歌’。她今日是随着姚太太来参加一场婚宴,因为是男方的宾客所以随着男方的迎亲队伍来到女方家门口,所谓‘拦门歌’,就是此时女家要故意关紧大门阻挡迎亲队伍,称之为‘拦轿门’,而女方为了表示‘拦轿门’的理由,为首的妇人要领唱一曲,这便是‘拦门歌’。

  “盘古开天上苍定,玉女纤纤二条心。

  一为父母养育恩,二为郎君表春情。”

  ‘拦门歌’由女方家人唱出,作为婚俗的一部分男方自然也有与之对应的应答,听过‘拦门歌’后男方迎亲队伍必须唱和一定要进门的理由。当然,想要进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男方还要给女方塞‘开门包’,这和后世给伴娘红包也没什么两样。红包到手,但是女方并不满意,大门依旧紧闭,这时候男方准备的红包已经告罄。知道没收买成功男方的迎亲队伍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闯,女方都是些妇人,哪里敌得过男方迎亲队伍的一群年轻男子,只能宣告拦轿门结束。

  宝茹看得津津有味,虽说是强行通过,但在婚礼的喜庆气氛里这并不会带来什么冲突,这只是一番打闹,反而为婚礼增添了热闹喜庆。

  新郎一行人进得女方家门,宝茹也跟着姚太太下了马车拥着迎亲队伍同去,到了客堂间这才住了脚。宝茹知道接着是要难为新郎了,她倒是很想看看,据说每家手法是各有不同的。只是客堂间不大,里头都是男女方极为亲近的亲朋,像宝茹家这样只稍有些许生意往来的自然不在此列。

  当然,像宝茹和姚太太这样的客人也不会被怠慢,不然也忒失礼了,自有仆人引她们去专门待客的楼阁。

  像宝茹家这样的客人也不少,楼阁里已经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姚太太也看到了一些相熟.妇人,自然打算与她们一处,其中一个妇人对宝茹道:“宝姐儿往隔壁去罢,隔壁都是些小娘子,倒是不必在这里枯坐。”

  比起和一帮妇人一起,宝茹自然愿意和小娘子耍去,立时就去了隔壁。隔壁也是个极大的厅堂,为了待客还添了许多桌椅案几,小娘子们就几个几个地聚在一起。宝茹看去年纪也是有大有小,大的已经十五六,小的不过六七岁,尴尬的是竟没一个认得的。正当宝茹想着要不要一个人坐到一处时,却听见有人叫她。

  “宝姐儿来我们这边吧!”

  宝茹回首,却是两个和她一般大的小娘子,她并不认得两人,只是看见时忍不住心中喝了一声采,这两个女孩子实在是好人才!其中一个穿了一件秋香色水纬罗对襟衫子,一条鹅黄缕金挑线裙子,胸前带着金三事儿头儿,又有金镶碧玉带、金镶宝石闹妆、金玲珑领儿、金皮荷包等饰物,绣带垂金、项牌错落,若是一般女孩子只怕就要被装扮掠去风采,偏她极适合这样金灿灿明晃晃的打扮,显得活泼灵动极富生气。

  另一个女孩子却是全然不同的样子,一件湖蓝色上襦,一件玄丁香色织锦裙子,饰物也不过项圈、玉佩、簪钗几样,只不过她气质稳重——这与周媺的温和可亲又是不同的。一种沉稳大气自然流露出来。她也生得好模样,只不过在她这气质下竟是注意不到了。

  宝茹自然乐得与这样的女孩子相交,走上前去与两人福身道:“失礼了,竟不知是谁家姐妹!”

  那活泼些的女孩子立时就笑起来,宝茹不知其意,那沉稳些的才解释:“宝姐儿不认得我们是常理,你是没见过我们的,只是上回春日游园会我与好娘见过你。”

  宝茹这才知晓,这时候那活泼女孩子也没再笑了,只是眼里还有些笑意,宝茹看清她的眼睛,竟是浅茶色的,真是相衬她啊,原本只是八分灵动,这会儿也有十分了。

  她与宝茹介绍道:“我家是扇子街白家,你只管叫我名字好娘就是了,这是蒋玉英,最是无聊的一个。我早晓得你了,纸札巷子姚家姐儿姚宝茹,我打听清楚了的,只怕你不知道,以后咱们可是同窗,这一回徐娘子收了八个女孩子,我个个都知道的!”

  这个叫白好娘的女孩子一下子就说一串话,只是宝茹一下竟找不到她的重点,只得道:“扇子街白家?恍惚是今日新郎家罢。”

  白好娘皱了皱鼻子,不是很热络道:“扇子街有两个白家啊,我与他家不是一家啊。”

  蒋玉英当即就瞥了白好娘一眼,道:“浑说些什么呢!那是你堂叔家,被人听去了仔细伯母又要训你!”

  宝茹这时肯定了,这两个女孩子一定是关系极为要好的。先头白好娘就当面说蒋玉英最是无聊,若是关系泛泛哪里能这样随意。此时蒋玉英又这样说白好娘,若是不亲哪里能这样插嘴人家家务事。只是宝茹有一处惊讶:蒋玉英看上去就是《女论语》中的榜样,可是白好娘这样出格的言论她却不是训她失礼,首先就担心白好娘家人知道了要训斥她——虽然这担心夹杂在严厉的神情里。

  宝茹已经知道了白好娘只怕不是很喜欢堂叔一家,也是,若是和睦,依照关系亲近这时候她应是在客堂间的。她自然不会没得眼色地再提起新郎什么的,转而道:“你真知道咱们以后还有那些同学?”

  她记得白好娘说这些时是好得意的样子,提这个话题是准没错的样子。

  宝茹却不知她的反应倒是让白好娘和蒋玉英吃惊了,亲戚间有些龃龉本是常事,宝茹在现代时偶尔还会看些论坛里八一八自己倒霉亲戚,十分狗血,就是日常中有些朋友也会说些亲戚间的破事。但这可是古代,讲究家丑不可外扬,讲究宗族要同气连枝,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在家里不管白好娘家和她堂叔家如何,出门了总归是不能有半句坏话的。

  所以白好娘的那几句话,与其说是失礼,还不如说是离经叛道。若是一般人家的小娘子只怕就要以为白家家教太差,要远着白好娘了,就是那等心宽的也不免诧异。可是宝茹却仿佛没听过一般,只笑着说到别处。

  蒋玉英还想着宝茹是不是心计太深——不是贬义的那种,只是很通人情世故,能不动声色。白好娘却立刻眼睛亮了,与表面活泼不同,白好娘其实内里是一个极冷静的女孩子,只是她的判断与蒋玉英的判断是不同的,比起蒋玉英的理性,她更像是凭着敏锐的感觉行事。

  别人不知白好娘是如何能准确感觉一人是否值得交往,但她确实没有看走眼过。她早先第一回见宝茹时就对她印象很好——宝茹也长得很符合她的审美。这一回晓得以后的同窗里有宝茹一个就更有兴致了,刚刚一见宝茹也在就立时起了结交的意思,这才叫住了宝茹。

  近前说话,这才多大一会儿,她在宝茹的身上就大大地标注了一个‘可’字。有时候人真的讲究缘分,宝茹和白好娘就是极有缘分的那一类,就算白好娘是凭感觉交朋友,但是这一回也算是最快的了——不然她怎会随意说出那句失礼的话。说完后她才察觉到自己说出来不该说的真心话,人有倾盖如故的说法,果然不假。幸亏白好娘是女子,不然就该在心里说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了。

  白好娘立刻挽住宝茹的手臂十分自来熟,道:“我当然知道!我们三人自不必说,还有悦东楼周家的大娘子,莲花巷香料铺子龚家的小娘子,这都是你蒙学时的同窗也不必我再说。只说还有三个,一个是鼓楼北街‘百绣春’庄家的姐儿庄丽华,我倒是没见过她,只知道她有一手家传的好针指,不过也是,她家开着绣坊啊。另一个张爱姐我却很熟,她家虽离我家不近,但生意却在我家隔壁,是开布庄的,‘乐意祥’是她家的店号,她最是人小鬼大,咱们中她定是最小的,她是腊月二十九生的嘛......”

  宝茹几乎已经被白好娘惊住了,她自来古代就没见过这般能说的,不若现代多得是碎碎念,古人说话受书面语影响多少简略一些,况且女子有一条规矩就是禁‘多口舌’,即使没人把这太当回事,妇人小姐闲聊时依旧很八卦,但至少不会哪家让女孩子变成这样多话的。

  蒋玉英却是见怪不怪了,与白好娘倒了一杯茶让她歇口气,趁着她喝茶停下来了,与宝茹说:“还有一个是‘洛园’姚家的三娘子姚素香,她家与悦东楼周家是同行来着,两家又住得近,你认得她吗?”

  宝茹摇头,坦诚道:“听周媺说过一两回罢了,因与我是本家倒是记了一耳朵,但实在是没见过的,只是周媺与她很是熟识。”

  三人又待说些话,却有婢女来告知众小娘子要开‘大业酒’了——‘大业酒’就是女方中午喜酒正餐。一众女孩子随着婢女往开席的大堂去,只见女方家正厅四扇大门全开,正厅里头摆了六七席,其余的便开到了卷棚底下。

  其实按着白好娘的身份她本该坐到正厅里去,只是她不乐意,便打发了她娘遣来的小丫鬟,只道:“今日认得了一个新姊妹,她与玉英都在外头,我一个人有什么趣味,告诉太太我就在外头坐了!”

  三人坐定在一帮小娘子的一席上,倒也适宜,此时正好对面的戏台子上也开唱了。宝茹不大看戏倒不知唱的是什么,总归是一些喜庆应时的剧目。白好娘似乎也不精于此道,只道:“竟不知唱的什么?哪里请来的小唱,往日多少还能知道是个什么故事,今日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倒是蒋玉英很懂,给白好娘挟了菜,让她少说些,这才道:“这是最近才从扬州流行的昆山腔,听说大有压倒弋阳高腔的势头,不说别的,只说扬州盐商府上如今都不唱高腔了,别处如何不学?”

  听了蒋玉英的话白好娘却更不屑了,似笑非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一样爱摆空架子的,这样的小唱班子只怕是一等身价不止,若真是家底厚实便罢了,偏偏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宝茹自是不知白好娘怎么才认识自己就敢和自己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是交浅言深?只得对着蒋玉英苦笑,蒋玉英抬手端着一杯蜜水像宝茹示意,一饮而尽,大有以后与她共勉的意思。好在好娘不是不知深浅的人,刚刚那句话她却是小小声说的,她又坐在蒋玉英和宝茹之间,倒没被旁人听去。

  宝茹对白好娘这样‘出格’倒是没什么恶感,一是因为她对白好娘印象同样很好,实在难有排斥,再就是之前宝茹也听说过这桩婚事里头的一些流言。

  这新娘子其实与新郎是早有些首尾了的,一时大意竟然珠胎暗结。好在还算门当户对,两方长辈坐在一块儿商量,只能一张盖头遮掩了去。说是遮掩,但今日来婚宴的只怕九成九的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大家都是熟人,总有一两个知道些影儿,既然有人知道了,那便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何况这事蹊跷得忒明显,从问名到亲迎居然只一个多月,也太不讲究了!知道内情的人一想就知:手脚不快些女孩子的肚子就要遮不住了!

  未婚先孕,在古代绝对是丑闻,在这个时代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也绝对不会是正经的公子小姐。虽然不能说这两方人家就一定是如何如何,但心中有所想法也是自然的。

  一面吃席三人又说了一些话,偶尔涉及今日婚礼两家人,却不再明说,蒋玉英自是言语暗示,白好娘则是指桑骂槐,宝茹闻弦歌而知雅意也是借古喻今,心领神会,一切尽在不言中。等到吃完饭三人竟都有些相见恨晚之意,就是防备最重的蒋玉英也卸下了心防。

  吃完饭筵席中人都要起身,这是因为新娘很快就要出门了,众人也要去男方接着参加婚宴,宝茹觉得又累又麻烦。

  “也不知是谁兴出来的,做这个‘抄手筵席’,忒累人!还不若以前只在一家呢!”

  本来只是宝茹随口抱怨,蒋玉英却认真回了她:“这也是这几年湖州物阜民丰,渐渐从‘反正’风波的破败里出来了,奢侈之风日盛。”

  ‘抄手筵席’就是男女双方都大办酒席,为图好看以壮门面,又追求客多,所以哪怕是一方的宾客也是一来一往,两边的酒宴都要参与的。

  白好娘却更不客气,直接道:“我看是为了‘打网义’!”

  ‘打网义’倒是和现代的凑份子、写人情有些相似,但是随着‘打网义’越发盛行,这种亲朋邻里间的正常礼仪交往流变为虚伪的网利习俗。

  只听白好娘接着道:“上一回我家邻近就有一户,我也不说他家门户,多少留些口德,亲朋不晓得他家长辈年纪,他只说是七十大寿,这样的整生日自然要做,邻里都去拜寿,礼金自然也少不得,只是事后却只他家老爷子哪里有七十岁,不过是借着名头‘打网义’。又有一户,他家不过是住在西厢的一房挪到东厢去了,亏得好意思说暖房,开席祝贺,这也是要礼金的。”

  ‘打网义’的可笑宝茹也亲身感受过,好娘说的那些好歹还知立个名头,她还遇上过不假题目,直接网利的呢,直接称之为‘告助’。尤为无语的是,在邻里之间,甲为乙贺空手而去,这是‘上欠’,等到下一回乙赴甲宴,也是白吃白喝,这就叫‘准账’。这来来去去的,倒是白饶了酒席钱,也不知那些常常‘打网义’的人家到底有没得赚头。

  最后白好娘总结道:“咱们两头吃席可不是也得两头送礼,如今谁家不是‘抄手筵席’,若不是为了多多地‘打网义’我是不信的。”

  正在三人说着‘打网义’惹人厌烦之处新娘子已经出来了,按着习俗是由她兄弟抱出去的,看着这情景宝茹知道队伍要出发便要去与姚太太汇合,还没说话便见着蒋玉英一脸沉静。

  “新娘子都是兄弟抱出门去的,只是现在没什么人知道是什么缘故了,只说是兄妹或姐弟亲呢。哪里知道一开头的缘故,一是为了女孩子脚不落地,不把娘家的风水带走。二是为了搜一回新娘子的身,免得背地里把母亲的财物带走。”

  宝茹忍不住看了蒋玉英一眼,这女孩子依旧是沉静的样子,既不嘲讽也不冷漠,似乎只是平常看待。可她既然说出来了又哪里会是平常呢,宝茹这一刻清醒地知道,这个女孩子和她表面的样子全然不同——或许是宝茹认得的女孩子里最叛逆的一个也说不定。宝茹分明感受到了,她是不肯如这世上的人苛待女孩子一样苛待自己的,她的心里一直不能平静啊。

  “这都是哪里的老黄历了,如今咱们倒只是兄弟姊妹之间互相扶持亲近了。”

  宝茹笑着接了一句,蒋玉英偏头看她,两人相视而笑。她们并没有把话说穿,但此时此刻她们有一种默契,她们知道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此后宝茹回了自家马车,一路随着迎亲队伍又往男方家去,如何吹吹打打,如何喜气洋洋不必赘述。等到宝茹重又下马时,新娘子已被迎进去,宝茹倒是对婚礼仪式不甚有兴趣,她又不是第一回参加婚宴,司仪的几句念白她哪里不知。

  正在廊下看客厅前人挤人,似乎都想近些看热闹时,看见白好娘和蒋玉英正站在一处小小的角门旁,白好娘朝她招招手,宝茹会意地走了过去。

  这小角门也有一个婆子守着,今日家里嫁娶,宾客人来人往自然看地更紧,免得有闲杂人等唐突了后院。好在白好娘是本家小姐,又是几个女孩子,说要进去自然是去得的。

  那婆子殷勤讨好地开了锁,却不让开身子,只是搓着手笑。白好娘脸色不变从荷包里拿了赏钱,那婆子这才让了让身子。

  “你说气人不气人!他们家里的一干人都是这般,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若不是今日实在没个清净地,真懒得和他家的人打交道!”

  可能是之前通过白好娘,宝茹已经对这家有了成见了,此时亲眼见这一幕反而不吃惊,倒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情。其实给下人打赏是很常见的,宝茹偶尔也会,但一般都是主家或是客人主动的,这种类似放赖的方法宝茹是从没见过的。就是在话本里,也不过说一些公侯府里的下人时常赏赐是常理,没得看赏的反而会被仆人看不起,可即便是这般也没见着哪个会腆着脸主动要赏钱,实在是闻所未闻,可见这一家的家风。

  三人择了个亭子坐了下来,只是坐下就见着原先那守门的婆子端了些瓜子点心并一壶茶,这一回不要她先开口了,白好娘先拿了钱来,那婆子千恩万谢而去。

  宝茹忍不住咋舌:“他家人也太会想钱了,今日府里为了待客只怕这些都是随便拿取的,她这端来就是银钱,倒比她每个月月钱还多了。”

  换做平常宝茹可没办法当着人家本家小姐的面这般说人家亲戚,就譬如宝茹对周媺家几个叔叔家都没得好观感,而且周媺家和她几个叔叔家也是日日争吵,但宝茹从来不会在周媺跟前说一个‘不’字,这是最基本的眼色罢了。可是今日大概是白好娘自己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宝茹就觉得自己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听了宝茹的脱口而出,白好娘哼了一声道:“哪里来的月钱,我这叔叔家最爱摆架子,昨日是大堂兄开文会,今日是二堂兄请一堆帮闲‘白嚼’,明日又是哪个看中了骨董。管着开销的婶娘只能从这些地方俭省了,我也不怕宝姐儿你知道,说来这街上谁家又不知道呢?”

  听白好娘自曝家丑,她还有些分寸只说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但这也足够宝茹大开眼界了。关于家仆是不是给月钱这是很难说的,那些雇来的帮佣不用说自然要钱,可是买来的人,连他自己都是主家的,给不给月钱都有。但约定俗成的只有家里只一两个仆人的那等小户人家,仆人的才不给月钱,凡是体面些的人家都没得这样的。

  后来又过了一两年宝茹才知为什么白好娘那样毫不留情了,那时候大家都知道了白家是贪媳妇嫁妆的了,从这回娶的第一个媳妇起凡是儿媳嫁妆都是保不住的,只不过一开始没传出去。盖因这头一个儿媳是婚前有孕,腰杆子不硬,只要夫家说一句送回娘家她便只能收声了。

  而之所以会到贪媳妇嫁妆的地步则是家里生意经营不善,他家是跑商生意,一般人也不知道底细。看见他家每年进货卖货还是那样多,便以为是依旧富贵非常,哪里知道那不过是买卖一回亏一回罢了,就是偶尔有些赚也不够自家花销了。

  就是这样依旧不知省俭——不发月钱之类的省钱能有什么用。外头还是做出烈火烹油的空架子。如此这般,便把主意打到了儿媳身上。头一个媳妇是没得法子了,后头来的哪里那样好相与,说破天去嫁妆都不是可以理直气壮被贪掉的,只要回娘家一趟娘家兄弟叔伯哪一个不来要说法。

  自此之后他家底细就露了,这就是个线头子,只要起个头后头就能一轱辘带出来。白好娘是早知道那些的,只是她与蒋玉英都没透露过行迹,她就是那般人,看似口无遮拦,但轮到该遵守的‘潜规则’她是一定不会越雷池一步的——这倒是与蒋玉英完全相反了。面上离经叛道,实际上是在规矩里生存得好好的。这样的人其实很辛苦,他们比谁都清醒,不然也不能一直在线的边缘了,他们也不是逆来顺受的类型,只不过他们的冷静教他们若无其事罢了。

  只是这会儿宝茹还不甚清楚这家,虽然不至于因此以为白好娘是个口无遮拦的,但也不是很想和人家讨论嫡亲堂叔家是如何混账的。好在白好娘也没得这爱好,很快在三人的默契下话题转移了。

  又说了些平日里爱看什么书,爱做什么消遣,为着几句诗词哪个更妙争论几句。虽然比起这几句闲聊之前的话要私密的多,但是宝茹却觉得此时她才真的找到了新交了两个朋友的实感。

  等到三人意识到天色擦黑快要开席了才收了谈兴,往开席正厅而去,一路上是宾客与仆人来来去去。

  “那银箱可真沉啊!这一路抬来可累散了,莫不是里头是扑扑满的?新娘家可真是有钱。”

  旁边的仆人却嗤笑一声道:“蠢货,真当新奶奶那般富贵,前头晒嫁妆时没去看吧,那四担银箱可是没开,若真是银子怎的不教亲朋看一看,只怕是添了不知多少甘蔗蜜糖之类。”

  两人说话之间没得对主家的半分尊重,开口银钱闭口银钱,对于似乎‘没钱’的新娘子格外轻视。宝茹有些尴尬地看向好娘,好娘却不说话了,只领着两人去大厅了。

  银箱是专门装着嫁妆银子的箱子,富贵人家的女儿出嫁都有这个。一对银箱是一担,由专门的银担来挑,往夫家去时是走在花轿前头的,十分显眼。旁人看银箱多寡就能知道女方家底如何,四担银箱若真是装满大约是四五千两银子,若再算上其他陪嫁,这也是一笔六千两银子上下的嫁妆,在宝茹她们这样层次的人家已经十分惊人了。

  只是女方往往不会那样‘老实’的,除非是极有财力的人家,否则大家都是只放满一半。只是另一半也不能空着,嫁妆讲究的是桶桶满、箱箱满,空着可不吉利,女方会在其中放些有重量的实物,这也是让挑银箱的人觉得价值不菲。后来这都成了约定俗成了,里头放的东西也有了定例,甘蔗、蜜枣、蜜糖等,也是取甜甜蜜蜜的好意头。

  若真是只放了一半,也是大家认同的事实在不会不肯开箱,定是连一半也没得,为了不丢丑,便只能锁的牢牢的。

  但是无论怎样这是主家的事,这两个下人这样议论实在是家风如何,可见一斑。

  晚间上席没甚稀奇,等到万事皆毕自然是闹洞房,只不过这也是极亲近的亲戚才能在一旁的,没宝茹什么事,只与好娘道别就是了——蒋玉英也是要走的。

  “今日倒是看了一场热闹,以前不是没看过成亲的,但今日确实是排场最大的。”

  宝茹晚间回家,家里用饭也毕,只是姚员外和郑卓还在乘凉,宝茹梳洗一番后也加入进来——只是此时姚员外和姚太太已经回房休息了,只郑卓还在。至于为什么他没走,后院也一样能乘凉,反正不会是为了桌上的几样糕点。

  宝茹心知肚明,心里高兴却不肯直说,只起了个开头说自己今日看的婚宴。

  郑卓自然是为了与宝茹说话才留下来的,却不知宝茹怎说起白日婚礼,只能试探道:“你想成亲?”

  这一下可把宝茹吓出了个好歹,好险刚刚没喝水吃东西,无奈道:“卓哥儿你是怎么想的,怎能想到这个?我才多大,我还想多松快几年呢!”

  若是一般少年听到心上人说不想成亲,想要多‘松快’几年,只怕是格外失望。但郑卓却反而高兴,他知道只有自己出人头地才敢说其他,若是宝茹能多留几年他也能有更多时间了。而且——

  “不会有人让你不松快的。”

  在郑卓眼里怎么会有人让宝茹难受呢?她很好很好,谁都应当待她如珠似宝。听来让人发笑,但这就是他的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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