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流水有情,落花无意 3_六宫粉黛无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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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流水有情,落花无意 3

  慕容康从街市采买了一些日用杂物,把小四合院打理了打理,发现衣橱桌椅有松了的钉子,找了锤子,怕惊到小婴儿,统统搬到院子夯了夯,定柔抱着安可摇晃睡了。

  近一年的记忆空白,家中发生了一些事,母亲说,长姐婉婷和二子得了格外的赦免,小女儿也从教坊司放归,但母子四人还是罪藉,被贬在少府监劳作。二哥出狱不久又犯了事,京畿府下了判决,押送到煤场服劳役一年。四哥升官了,陇右节度使麾下的都虞侯,这次谒假回来,一为寻找妹妹,二为送葬葛氏。

  陆家出事后,四哥辗转回来多次,在京中托人寻找,何嬷嬷和两个丫鬟出了公堂就不见了人影,也没说明十一究竟是死是活,母亲因为心急,生生白了许多头发,这一年身体总不好,添了头晕的毛病,时常缠绵病榻。

  葛氏去冬忽然患了疮疡病,由小腿开始蔓延,起初是一小片,后来长满了,寻遍医者,却无药可治,直到全身溃烂流脓,恶臭熏天,口中谵言妄语,不停念着四少奶奶,索命什么的,不过两月就病入膏肓,没挺过春天,撇下了囝囝,四哥成了真正的鳏夫。

  定柔将安可放摇床里,盖上了小被子,看到四哥忙的满头汗,忙烧水点茶,慕容康渴的厉害,直接灌了一盏白水,对她说:“这小院还可以,我这次回来匆忙,后日一早便要走了,你先住着,待下次回来,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找一找,有没有出售的,给你购置一个小宅子,以后你们娘俩,哥养着。”

  定柔眼眶一阵热,感动地笑了,唇角浅浅漾开久违的腼腆:“不用,哥,我想回姑苏,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妙真观才是我的家。”

  慕容康端着茶碗向往道:“久在樊笼里,复归得自然,不过也要等下次我回来,亲送你去,安顿好你们,我才放心。”

  定柔道:“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走呢,咱们家的人出京得吏部批准,报备行迹,还得有人担保,母亲说一年半载批不下来。”

  慕容康眼中布上了阴郁,指间捏着茶碗,手背隐隐露出青筋。

  院门推开,正是温氏从外头回来,笑容如新绽的花儿,眼角细纹堆叠,唇畔挂着好看的梨涡,定柔恍惚了一下,母亲出去时不是黯然神伤的么,一腔子怨天尤人,怎地换了一张脸?

  温氏走到女儿面前,拉起了纤柔香软的小手,直如喜事盈门,语腔微微颤:“儿啊,娘生你可值了,不枉受罪一场!”

  定柔简直怀疑这个母亲是不是妖怪幻化的,披着人皮来摄人的,方才谁骂她是有命无运的来着......

  慕容康也好奇看望着母亲。

  温氏清清嗓音,四下张望:“孩儿呢。”

  “睡了。”

  温氏努力抑制着兴奋,说:“我出去恰遇到了水部司掌事的夫人,认识一个奶娘,奶水旺盛,人也年轻利落,娘去瞧了瞧,觉得不错,可人家是良家妇女,得相相主家,了解了解人品,才肯来,趁孩儿睡着,你随娘走一趟罢。”

  定柔心觉诧异:“让她直接来不就行了,再说我想给可儿戒奶了,她现在长了八颗牙,能吃东西了。”

  温氏笑嗔了一个白眼,拍拍女儿的手背,继续编:“你个狠心的娘,孩儿才多大,大牙还没长出来,若是这么猛掐了,准生病,人家是怕上圈套,诳了人,指定要主家上门相看。”

  定柔犯难:“明天吧,我总不能把可儿丢下呀。”

  温氏着急道:“有邓嬷嬷和丫鬟看着,你怕什么,也不远,就在中茂街,咱们两盏茶的时刻就回来了。”

  慕容康也道:“既如此,你去一趟吧,我在这看着。”

  定柔回屋拢了拢头发,和母亲上了马车。

  一路上只听得马蹄踏地,街市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卖货担子的叫卖声,母亲说不远,却走了好一会儿,定柔伸手掀帘看,母亲忙阻止:“你一个妇人,又是新寡,可不能见风,叫人窥看了,失了清誉。”

  定柔只好缩回了手指,心里开始不安:“到底在哪里啊?我不想去了。”

  母亲有诓人的前科。

  温氏心头一慌,道:“方才清宁坊人多,我让他们绕一绕,出都出来了,你急什么,你又没有奶水,孩儿醒了也不找你,还是快些找到奶娘,夜里能吃上奶。”嘴上说着,心里直佩服自己,瞎话张口就来,还说的煞有其事,没当了骗子可惜了。

  定柔想到女儿声嘶力竭哭吐的模样,心疼的低下了头。

  又走了一会子,终于四平八稳地停了,赶车的小厮说:“四夫人,到了。”

  定柔惦记女儿,想着速战速决,掀开车帘,探头出去,一只脚还没踩上杌扎,猛看清了眼前的地方,青堂瓦舍大朱门,侍立着蓝衣长衫的人,这是.....她立刻意识到什么,坐回了车厢,瞪视着母亲:“怎么回事!”

  温氏防着她要逃跑,紧紧攥住了手腕,定柔恍然大悟,母亲出卖了她!仓皇去扒窗眼,便衣羽林卫铁桶般围了车厢,何嬷嬷和张夫人带着十几个丫鬟出来,又围了一圈,行个礼,齐声念道:“恭迎主子回府。”

  定柔一阵挣扎,温氏根本按不住,死死抱住了腰:“慕容茜,你就听娘一次吧!你一介寡妇女子,陆家不容你,也别怪咱们不仁义,慕容家从来不需要什么贞节牌坊,这关头皇上能看上你,这是做梦都盼不来的福分!就当为娘求你好不好,想想孩儿,你们孤儿寡母,总得有个指靠啊!”

  “我不需要!我慕容茜能保护得了自己!”三寸大的窗眼,定柔“哧溜”一声,就钻出了一半身子,温氏发髻塌了,也不顾风度了,疯了一般拼力抱住双腿,一边感慨,生了孩儿还能这般窈窕,怪道男人喜欢。

  “......我的闺女啊,你别死心眼!苦的是自己,实际裨益才是紧要的,为娘生你一场,天生了一副顶好的皮囊,葬送给陆家岂不枉顾,你就当还了为娘的恩情,原以为这辈子没有做诰命的运气,静妍进宫我还抱了一丝希望,她到底不如你......”

  定柔干脆给了母亲一脚,不轻不重踹在了胸前,温氏一松,扑通立刻跃下去了,何嬷嬷带着丫鬟们和便衣一拥而上,各自手臂相绕围成两道墙,将小女子圈住,张夫人劝道:“主子,快回来罢,奴婢求主子了,陛下在等您呢。”

  因在热孝,定柔头发绾成繤儿,只勒了一条绊头带子,没有武器,一气胡冲乱撞,使尽了浑身解数,偏那人墙纹丝不透,温氏掀开车帘,命令何嬷嬷:“绑了!”

  张夫人迟疑了一下,唤人取来白绫,众手其上,费了好大劲才按住了,捆缚手脚腕,丫鬟们抬起了仍在挣扭的小女子,温氏勉强挤出一行泪:“儿啊,好好服侍陛下,万不敢犯浑啊,咱阖家的人命都在你手心攥着呢,还有孩儿的命,你可掂量清楚了。”

  “你又出卖我!我再也不会信你了......”声音消失在朱红大门后。

  张夫人请温氏进去,那厢摇摇头:“我回去安顿囡囡,我家十一就拜托给您了,性子倔,您多指教她。”

  张夫人福了一福:“不敢。”

  温氏放下了车帘,开始想理由,慕容康那儿也得圆谎,是个死心眼子的。

  定柔被抬进了原来的屋子,男人端端正正坐在榻椅上,肩线如格尺,手臂支膝,唇畔含着一丝笑,望着她,一副“逃不出我手心”的表情。

  丫鬟们将她小心翼翼落地,纷纷出去,带上了门扇。

  定柔别过脸,不想看那张脸,心中骂卑鄙。

  男人起身走过来,定柔下意识地靠住了门扇,如临大敌,男人欣赏着她的反应,抬手到前襟,定柔以为要解衣带,谁知手腕一松,他解的是白绫。

  双手被解脱,她想松开小腿的束缚,男人径直迫住了,坚实的手臂抵在两边门扇,几乎脸贴脸,龙涎香夹杂芝兰的氤氲薄香,呼吸灼热地喷在额头,她咬牙闭上了眼,双臂紧紧护着衣襟,耳边惠风霁月的声音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跑到哪里?我要的女人,哪个敢藏匿,便是你回了妙真观,也让人乖乖给我送回来。”

  “你休想!”这样近的距离,女子用力闭着眼,羊脂玉般的底子仿佛呵口气即破,燃出瑰艳的红晕,如薄醺微醉,睫毛轻轻颤着,似蝶翼翩翾,小小的唇玲珑可爱,抿着倔强的弧度,唇瓣如落英,条条细细的纹痕清晰可数......直叫他想做了野兽,一口吞了,咀嚼个干干净净。

  他怕自己克制不住,弯身下去,解开她双腿。

  然后,黑暗中,侧边的门扇响起了声响,麂皮靴大步踏出去,定柔睁开眼,冲出廊下,对着那个背影大喊:“你凭什么软禁我!”

  男人挥了挥手,响亮地回了句:“就凭你是我的女人!”

  掷地有声。

  “我不是!不是!不是!......”她气的叉腰跺脚。

  高大的身影已出了圆月门。

  定柔忽想起来:“把孩子还给我!”

  嗓音怎么突然哑了。

  傍晚时分,何嬷嬷带着安可回来,钻进奶母怀里,一眼也不看母亲。

  温氏回到慕容府,急奔花房,慕容槐靠着摇椅看道经,温氏急匆匆进来,附耳说了一句,慕容槐一脸狐惑,伸手摸摸她额头:“你是发烧说胡话呢?作什么春秋大梦?”

  温氏喜滋滋道:“是真的!不信您问邓嬷嬷,妾身方才去哪儿了,妾身在淮南行宫见过,不会认错,还有便衣羽林卫呢。”

  慕容槐醍醐灌顶,在大理寺背后那个人是皇帝?他以为是陆公子的旧友,皇室贵胄,看不得孤儿寡母受难,甚至怀疑过襄王,分管大理寺,为遗孀主持公道,却不想是这层缘故!

  好一阵才消化了这件事。

  还是不可置信:“茜儿做御妻他不要,做了妇人他反而......这不合逻辑呀。”

  又问茜儿此刻如何,温氏照实说了。

  慕容槐不悦:“为甚不与我商量一下!”

  温氏心头充满了底气,直接道:“人家点名要她,妾身哪敢耽搁。”

  慕容槐点点头,捋着须:“也是,若得幸,兴许是我慕容家的转机。”

  皇帝许是不想惹反感,隔了两三天才露面,进门才知道安可发烧了,御医开了药,一群人愁云满面,绞尽脑汁喂小女娃黑乎乎的汁水,哇哇嚎哭不止,定柔眉头紧锁,抱着女儿不停哄拍。

  皇帝拍了怕手掌,小女娃听到了声音,望着一脸慈祥的男人,止住了哭声,病中小脸蛋红彤彤的,挂着晶莹的泪串。

  皇帝张开手臂,小女娃立刻在母亲怀里扑腾,定柔极不情愿,但摸着女儿发热的额头,只好妥协,皇帝接过来,小女娃委屈地埋脸在颈,口中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好似告状。

  皇帝抱着拍了一阵,示意奶母端药碗来,坐到一旁,一手抱着小女娃,一手拿着小银勺亲尝了两口,小女孩泪汪汪的眼睛睁的大大,动了动小嘴,皇帝马上舀了一勺,小女娃很听话地喝了,咕咚一咽,眉头皱成一团,皇帝喝了第四口,小女娃很勇敢喝第五口......

  张夫人心疼地看着,陛下为了这个女子竟不惜如此屈尊降贵,便是石头做的心肠也化了,偏那是个比石头还硬的!

  那石头心肠的失落地走到外头,抱膝坐在地上。

  对女儿的亏欠弥补不回来了。

  安可病好了之后,定柔打定主意,即出不去索性既来之则安之,也不能做了笼子里豢养的金丝雀,她对张夫人说:“从前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以后我和何嬷嬷,囡囡,寄住在您家,每月按租赁给你算钱,我会烧饭,会缝衣,家里有浆洗洒扫我都可以做,您只管差遣。”

  张夫人惊道:“奴婢可不敢,夫人莫要折煞了奴婢......”话没说完,定柔已找了帛带束袖,到厨房切菜去了。

  接下来几天,她惊奇地发现,这小女子是个顶顶利索的人,双手干起活来如磨锋锐了的剪子,一双手顶丫鬟三双手,鸡鸣起床,洒扫庭院,炊烧三餐饭菜,浆衣拆洗.....一天闲不下来,满院的人没了活干,傻子似的看着她出来进去忙活......

  皇帝再来的时候,定柔在院中铺着一张席子缝棉被,见到他头也不抬,面容冷漠,小嘴微微噘成个不欢迎的弧。

  皇帝问张夫人:“怎地让夫人做这个!”

  张夫人跪道:“奴婢怎敢,是夫人执意要做下人的事,这两天家里干净的跟舔了似的,都不敢住人了。”

  皇帝看着小丫头面貌不善,不敢招惹,立在阶上,就那么望着,一双雪葱似的小手飞针走线,甚是赏心悦目。

  半柱香不到便纫好了,叠的方方正正,进屋放置了,小碎步飒飒地出来,到外院搬了竹梯,踩着上去拆下了床幔,放进大木盆,刷刷搓洗起来,动作伶俐如流水。

  皇帝看呆了,眼睛几乎舍不得眨,心中道:“能娶你做娘子,是多大的福气!”

  陆绍翌那个混蛋,福气比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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