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番外四 而今才道当时错_六宫粉黛无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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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番外四 而今才道当时错

  那天之后安可大病了一场,躺在榻上烧的不省人事,嘴唇干裂出血,眼角时而有泪珠淌下,喃喃唤着母亲,定柔一刻也不敢离开病榻,疼惜的肝胆欲碎。

  妙清师姑说这是情志内伤所致。

  定柔抚摸着女儿削瘦的小脸,只恨不能以身相替,听闻清云殿的庆王殿下每日酗酒,不停地灌着,醉生梦死,徐相宜也劝不住。

  这世间情之一字,当真摧人心肝。

  一个月后安可才能下床,这一场病浑似阴曹司走了一遭,大大失了元气,整个人苍白孱弱,憔悴若不胜衣,走路需得两个宫女搀扶着。

  可儿娉婷秀雅,善解人意,但不如玥儿爽利,凡事面上豁达从容,内里却有几分多思多感,每日当着母亲强颜欢笑。

  定柔忧心煎熬,人也跟着瘦了两圈。

  妙清师太是个果毅刚正的性子,见到小姑娘这般为男人黯然销魂的,不由愤愤,立刻找皇帝和定柔商量,不能由着不争气下去了,归咎于深宫禁苑待的太久,心胸不够豁朗,要带她到道观将养一段时日。

  定柔斟酌了一下,点头了,受了师姑的熏陶,可儿的性情定会坚毅起来。

  三日后羽林军冒雪簇拥着一辆舆车往京郊行去,车厢内安可蜷缩卧榻盖着厚毯,小咳不止,头晕不想睁眼,两位师太就着小铜炉烧了一盏止咳化痰的香引子,安可本没胃口但还是接过强灌了下去,师太知道她脾胃虚弱,特意炭炙了两颗杨梅,安可喝完放下碗拧着鼻子忍吐,杨梅放到鼻端嗅了嗅,这才拍胸慢慢压了下去。

  雪纷纷中,一人一骑跟在仪仗后头,走的极慢,那人束发玉立,一袭雪貂毛滚边长披风,衣裳和发间落了一层白,身线修长。

  妙真观的日子,举目层峦叠嶂,苍松郁郁成为天地间唯一的亮色,雪停了,天穹湛如万顷碧波,星移斗转,云卷云舒,一切忽然变得缓慢,时光淙淙从指缝间淌流。安可倚窗凭栏,或学着打坐听道经,或歪在窗下小榻翻看曲赋,天好的时候师太会带着到山间和田垄走一走,吐纳呼吸,一边苦口婆心地开解,没多少日子眉心便舒展了,心中的郁结化开了,病也好了。

  安可终于明白母亲为何向往与山水为伴的生活。

  超然物外,一切喜怒嗔痴都变得渺小了。

  每日大门外都会有个人,交给侍卫一样东西,几枝新开的梅花,或一小丛兰草,或云艺斋的点心糕酥,皆是安可喜欢的东西,然后望门伫立片刻,上马离去。

  最可贵的是那一盆翠盖荷,其色如翡翠,白玉细蕊,春兰竟在寒冬开放,又是南国才有的稀有品种,这不知多少辛苦才培育出来的。

  送来的时候花叶中附着一纸粉笺,上写着半厥小词:“何物能令公怒喜?山要人来,人要山无意。恰似哀筝弦下齿,千情万意无时已。”

  安可笑了,唇畔靥开久未见的小梨涡,玲珑甜美。

  冬去春来,这一日跟着师太到后山采了新长出来的松叶,打了一桶山泉水,回来做松针茶,安可喜欢吃第三遍泡出来的,茶色澄黄透澈,苦味尽消,饮之甘美回甜。

  门外的侍卫又呈进一盆独头兰,带着花笺,临摹的却是她的字:“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

  安可读罢,急急叫宫女吩咐引马出厩,她沿路追了上去,那人还未走远。

  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

  这人是她的知音!

  “三哥!”一匹体型高大的白驹,那背影秀逸,围着秋水色羽缎披风,勒马驻足,回过头来,却不是宗显。

  安可疑惑:“怎么是你?”

  穆青下了马,拱手行了个礼,温文尔雅,惠风霁月。“公主安好,晋王殿下去了藩地。”

  安可后来才知道是皇帝继父把三哥遣到了藩地,要他一年之内不许回京,理由是,你天资凡庸,相貌平常,配不上可儿。

  安可蹙着眉问眼前人:“这些日子,可也是我父皇授意你来的?”

  穆青坦然答:“是,陛下说,女子娇弱,你现在正是最需一个肩膀的时候。”

  安可没好气地:“那你为何来了又走?又不留下姓名?”

  穆青眼神挚诚,又答:“我不愿强人所难,佛曰凡事有起有因,不可强求而行,能博公主一心悦,吾便心满意足矣。”

  安可一怔,静静凝视着那眉峰。

  回宫已是这年的秋末,竟在道观十月之久,神态间多了修行人的超然洒脱,才知母亲近期遇喜了,要添个小妹妹或小弟弟了,父皇又高兴又忧惧,像护着水晶一般,隔一会儿便要回春和殿看看,只恨不得时时含在嘴里,安可喜悦之余,伸臂抱住定柔说:“娘,我以后不会让你忧心了,我要嫁人了。”

  赐婚的圣旨很快晓谕天下。

  越国公府世子要尚五皇女了。

  除了皇家的嫁妆和汤沐邑,定柔将师傅给的冰瓷、玉摆件、南珠、首饰金器一分为三,早年被皇帝从典当行赎回,还把毓娟卖了的也收了回来,肚里的小幺儿太医推测也是个公主,正好姊妹三个,另外留了几样给未来两个儿媳。

  那一日细雨微微,宫阙如置于水墨画卷中,宗旻撑着一柄黄油打伞立在春和殿外,眉头挂着愠怒。

  安可举着荷伞走出来,再见他,心仍揪扯着疼。“何事?”

  宗旻眸子汹涌着火:“你要跟他定亲了?”

  安可道:“是又如何?”

  宗旻的掌心掐出了指痕,痛苦的语声发颤:“可儿,为什么非要逼我呢?我是男人,身背家国社稷,经纬天下之大责,不能只活在风花雪月里。”

  安可转过头,泪水如雨。

  我们都没有错,也不是相爱的不够深,而是不肯为了彼此义无反顾,自私罢了。

  瓦檐上雨声索索,仿佛很久之后她才开口:“宗明哥哥,这几个月你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到道观找我呢?”

  宗旻攥着伞柄没有作答,从她生病开始,为什么没有去呢?母妃固然千方百计阻挠,但也缘自他的踯躅,多少次上了马,走到了郊外,到了岔路边停下,却是漫无目的地在山间行驰,最终没有去找她。

  安可含泪笑着,泪水急掉:“因为你的傲气,我们都在等彼此妥协,却没有等到。”

  宗旻指尖瑟瑟,也落下了男儿泪,他的语气软了下来,上前一步,与她两两相望,哀求道:“可儿,你跟父皇说你反悔了好不好,他疼爱你胜过亲生,不会追究,将来我倾尽天下来宠爱你,一生如珠似宝,这是我的血誓。”

  安可咬破了唇,泪光婆娑中他的眉目渐地模糊,她大声苦笑,问:“宗明哥哥,你知道吗,我一直崇慕父皇,觉得他是天下最专情执一的男儿,和我母亲一对神仙眷侣,我自小耳濡目染他们的恩爱,便幻想着,将来我也能如此般,与心爱的人相知相许。什么锦绣天下,天下是什么?我所求的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对我知疼着热,让我有枝可依。但是,你果真做了皇帝,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天下的粉黛佳人任你予取予求,你仍会如父皇那般,数十年如一日喜爱一个女子吗?”

  在妙真观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辗转反侧,把和他的点点滴滴一遍遍梳理。

  你爱可儿什么呢?

  “你不过是因为,所经所历的女子中,可儿是最耀目的那个罢了。她在你眼里所有的美好,都缘自你的想象,就像你以为,她期望母仪天下。”她笑着拭去泪水。

  宗旻喉中似哽了刀刃,噙着一丝腥咸,一扯便痛不可遏,发不出声来。

  安可悠悠转身踏入垂花门。

  宗旻眼底猩红,望着那纤袅的背影,忽然叫住她,沉声问:“这一切,是不是你母亲对你说了什么话?”

  安可脚下顿住,后背窜出一股寒凉,湿濡的眼眸闪着惊悚。

  这一刻,猛然明白了父皇的良苦用心。

  隆兴二十七年,皇六子宗旻大婚,迎娶礼部尚书之女,同年纳徐氏表妹为侧妃。

  隆兴二十八年,十八岁的安可公主下降越国公府,已是皇太子的宗晔挽着长姐的手送入龙凤彩舆,穆驸马一身朱红弁服,风度翩翩。

  皇子之中,宗显含泪相送,满目祝福,宗旻一眼没有看那雀扇后的人,目光如冷刃注视着新娘身边一个明黄蟒袍的身影。

  永熙二年,安可诞下一对双生子,阖府喜气洋洋地庆贺,庆王宗旻第五次上奏疏,恳求就藩。

  太上皇思虑再三,将他召到了瑶光殿,偌大的殿堂只有父子二人。

  太上皇坐在团龙大引枕座榻,锐利的目光打量下站的人,琼枝玉树,品貌非凡,近年背着他连纳了两个侧妃,皆是神武军的内眷。

  太上皇摩挲着指端的扳指,道:“朕知道你满腔不忿,认为朕偏斜了,你自视才能不在宗晔之下,朕也并非没有深思熟虑过,今日敞开心扉说,你虽是社稷之器,堪当大用,但朕所求的未来之君不是你这般品格。旻儿,你知道你哪里最像我吗?自负,朕一生都在同自己的自负抗衡,朕胜了,你呢?”

  开元之治由极盛而转衰,究其因果,乃自当朝君主前励精图治,后倦政怠政,不过败给了自负,傲世轻物,刚愎自用。

  宗旻低眸看着靴尖,眼神木然。

  “朕要的是一个捐华务实,敦城质朴的后世之君,却不是你。”

  小柱子执着拂尘站在殿外,宗旻跪的一动不动,面前的三足鎏金铜镂熏炉淡烟氤氲,空气中弥漫着馥芳柔润的龙涎香。

  不知跪了多久,他自嘲地笑了笑,问:“父皇,假如我是慕容娘娘所出的呢?”

  太上皇目光一凛。

  只见宗旻眉心苦涩无比的痕,渐渐消去,变成了低眉顺眼。“儿臣自觉才德不及八弟,甘愿为草茅之臣,请父皇允准离京就任封地,儿臣必终身事君听命,规行矩步,兢兢业业治理一方,做一顺臣。”

  顺臣?

  太上皇指握成拳,隐隐绷起青黑的脉络,血气上涌着,眼前开始眩晕发黑,下意识望了望案桌上的御剑。

  最终,没有力气下得去手。

  永熙六年,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后半夜会加更一章(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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